潘豹的决心

暮色将尽时，银镜提着半筐鲜红野莓踏入客栈，檐下灯笼被晚风撩得摇曳不定。

未待她褪去一身山野清气，便见一人影斜倚在桌边，眉间暗藏几分焦灼。

“潘公子”

她将竹筐轻搁于木桌边缘，莓果与瓷盏相触时发出细碎声响，嗓音如浸了山泉般清冷，“来此有何贵干？”

潘豹袖中指尖早已绞成死结，喉头滚动的辩白被风沙磨砺得格外沙哑：“岳姑娘……那逍遥散之事，实乃受人陷害！我潘豹绝非自愿沉溺烟霞窟……”尾音未落，客栈廊柱阴影已悄然爬上他发颤的腕骨。

暮风愈烈，灯笼光影在二人之间织成破碎的金网。

银镜却似浑然不觉这暧昧纠缠的光晕，只淡淡抬眸，眼底霜色未褪：“潘公子，此事与我何干？若无旁事，我便上楼歇了”

语毕，她莲步方动，广袖如水波拂过虚空。

潘豹却骤然失了分寸，三步并作两步擒住她腕间流云——指尖触到绸缎沁凉的刹那，恍若握住一尾滑腻的银鱼。

“岳姑娘！”他声音陡然软了三分，喉间却哽着焦灼，“潘某……是真心心悦与你！”

银镜眉峰倏凛，猛地抽腕如抽剑。

那袭秋水青衫自他指缝间抽离时，带起一阵凛冽的风，恰似雪刃扫过烛芯，霎时熄了潘豹眼底最后一丝侥幸。

“潘豹，可我不会心悦一个成天花天酒地，还只知道背地里算计别人，更别说是沾染了五石散的人！潘公子既知‘心悦’二字，便该明白——”

她退开三尺，立如青竹傲雪，檐下光影在她面上流转，忽而讥诮如刃，忽而冷厉似霜，“强摘的瓜藤只会溃烂成泥，你那满腹花言巧语，留着去醉红楼糊弄脂粉罢！旁的姑娘或吃这一套，我岳翎——”

她尾音忽地一顿，眸中寒芒直刺对方心肺，“要的，是敢直面肝胆的好男儿”

潘豹指尖悬在半空，残存的侥幸如烛芯被风割裂，喉间却迸出嘶哑的誓词：“岳姑娘，潘某便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定会痛改前非！那五石散之毒，我已寻得神医可帮忙解毒，必戒此物，我连潘府藏匿的烟霞窟都砸了个干净，碎瓷片扎进掌心时，潘某想的却是……若能清醒着再看你一眼，便是剜心之痛也甘愿！”

语至此处，檐下灯笼忽被狂风扯得骤暗，他眼底却燃起灼灼火光，似要将所有狼狈与悔恨都烧作灰烬。

烛光映照的阴影，在他发颤的腕骨上爬行，却再难掩住那血丝密布的眸中迸出的执拗——仿佛一只濒死的兽，为求最后一线生机，将利爪深深扎进血肉。

银镜眉梢微动，广袖下的指尖悄然蜷缩，那抹讥诮仍凝在唇角，眼底霜色却悄然融开一丝裂隙——恰如雪刃掠过烛芯时，迸出的那瞬微弱火星。

她凝着他手上包扎过得痕迹，说出的话，声音中依旧带着冷意：“潘公子，言辞易碎，誓言如萍，便是你真戒了那劳什子五石散，过往的阴私算计、又岂是砸几坛烟霞窟便能洗清的？”

她退开半步，青衫被风卷如刀光，不再看他，转身上楼离开。

潘豹僵立在楼下，掌心包扎的纱布渗出血痕，却浑然不觉痛楚，他望着岳翎远去的身影，那抹青衫在楼梯转角消逝如掠影！

喉间却哽不住低笑，笑声嘶哑如裂帛，喃喃自语道：“岳姑娘，既然你要直面肝胆的好男儿，那潘某定会让你见到一个全新的潘豹”说完便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客栈！

………

这一日，温暖的阳光斜斜洒在青石板街道上，银镜踏着细碎的光影，往关红的打铁铺走去。

她穿着件银纹锦袍随风轻扬，腰间缀着的铃铛却因刻意放轻的脚步而寂静无声。

远远瞥见仇木易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角，她眼中忽地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指尖悄然拢住袖口，悄无声息地踱步靠近。

待离得近了，她正欲抬手拍上那宽厚的肩膀，却见仇木易身形骤动！他如猎豹般猛然侧身，臂膀拧转如铁铸，一招精妙的擒拿手法瞬间锁住她手腕。

银镜只觉脉门被扣得生疼，仿佛被寒铁钳子死死箍住，呼吸竟滞了半拍。

她被迫抬眼望去，正撞进仇木易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中——霜色凝在眼底，戒备如刃，可那刀刃缝隙里，却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像是秋叶裹着未融的残雪。

不过瞬息，仇木易的手劲便如退潮般骤然卸去，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银镜揉了揉被扣得发红的手腕，故意扬声微嗔：“你这手劲儿还是这般吓人！不过是开个玩笑，若真与人交手，这般警惕过头，怕是要吓跑未来媳妇喽！”随即看对方兴致不高的神情，试探问道：“仇公子，心情不好啊？”

仇木易的喉结微微滚动，抿唇的动作带起下颌绷紧的线条，他垂眸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长睫在眼下投下细密阴影，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攥着某个早已碎成齑粉的旧梦。

低沉的否认从齿缝间挤出：“没有”可那声线里却哽着一丝涩意，如未干的墨迹晕在宣纸上，模糊了边缘。

银镜何等敏锐，怎会错过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晦暗？她唇角微扬，悄然踱步至他身侧，指尖轻敲他腰间佩剑。

那剑鞘上雕着苍鹰展翅的纹路，此刻随着她的触碰微微震颤，剑穗垂落的流苏扫过仇木易的衣袍，似撩拨又似安抚。

“仇公子，今日若没有其他要事，”她缓声问道，语调如春溪潺流，“可否陪我走一趟？有桩趣事，须得你这般高手同行才安心”

仇木易抬眸瞥向她，目光掠过她指尖仍停留在他剑上的温度，喉间那丝涩意仍未消散，化作胸腔里一团绵软又硌人的郁结。

可他终究不愿在她面前显露太多软肋，只将袖中蜷缩的手指缓缓舒展，下颌微扬，似是不经意的应允：“无事，走吧”

风忽地卷起两人的衣角，纠缠又离散。

银镜率先转身前行，发间银簪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锋芒，而仇木易垂在身侧的左手，仍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那动作，与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绪，竟莫名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