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那一吻的触感如同烙铁般灼热,烫得姜未整夜辗转难眠。李承鄞那句"你是我的"更是在她脑海中回荡不休,霸道得令人生恼,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心感。
三日后,姜未终于获准下床活动。阿箬替她梳妆时,铜镜中映出的面容苍白得惊人,眼下两片青影,唯有嘴唇因咬得太紧而泛着一丝血色。
"小姐,今日敷些胭脂可好?"阿箬小心翼翼地问,手里捧着一盒新贡的桃花胭脂。
姜未摇头,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柄修眉刀上。刀刃寒光凛凛,如同她此刻清醒的思绪。李承鄞的温柔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稍有不慎便会毒发身亡。她必须保持十二分的清醒。
"阿箬,这几日可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小丫鬟手一抖,梳子差点落地:"没、没有啊...除了每日来送药的宫女..."
姜未眼神一凛。那瓶被动了手脚的药,李承鄞已命人换过,却依旧每日按时送来。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今日我要去藏书阁。"她突然道。
阿箬瞪大眼睛:"可太医说您还需静养..."
"备一套素净衣裳。"姜未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从后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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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位于东宫西北角,平日鲜少有人至。姜未裹着一件灰鼠皮斗篷,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行至拐角处,忽闻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曼陀罗印记千真万确..."一个沙哑的男声道。
姜未浑身一僵,屏息贴墙而立。
"确定是西洲暗探?"另一个声音更年轻些,带着几分焦灼。
"错不了。高相府上个月就丢了一个..."
脚步声突然逼近,姜未慌忙闪身躲入一旁的竹林。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而过,其中一人袖口隐约露出一抹靛蓝色!
待脚步声远去,姜未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西洲暗探?高相府?曼陀罗印记与断手上的刺青竟有关联!她必须尽快查证。
藏书阁内光线昏暗,积尘扑面。姜未直奔最里间的《异域志》,指尖掠过泛黄的书页,终于在《西洲风物考》一节停住:
"西洲王庭暗卫,皆以曼陀罗为记,色靛蓝,纹于腕..."
文字旁绘着一朵半开曼陀罗,与断手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姜未的心跳如擂鼓。芙蕖池底的断手属于西洲暗探?为何会出现在东宫?又为何被残忍分尸?高相府与此有何关联?
"原来姜小姐对西洲风土也有兴趣。"
一道清冷嗓音自背后响起,惊得姜未险些失手摔了书册。转身时,李承鄞不知何时已立在咫尺之处,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殿、殿下..."她慌忙行礼,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住。
李承鄞的目光落在翻开的书页上,眸色陡然转深:"看来我们想查的是同一件事。"
他靠得太近,龙涎香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姜未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那夜额间一吻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烫得她耳根发热。
"那具断手..."她强自镇定道,"臣女查到些线索。"
李承鄞挑眉,突然伸手替她拂去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竹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颈侧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也有新发现。"他低声道,"西苑女尸的身份确认了,是浣衣局失踪的宫女翠儿。"
姜未一怔:"可翠儿与西洲暗探有何..."
"表面无关。"李承鄞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但翠儿死前,曾为高良娣浆洗过一件染血的靛蓝色衣裙。"
高良娣!高相之女,太子侧妃!姜未倒抽一口冷气。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高家与西洲暗探有勾结,断手主人可能是叛变的暗探,而翠儿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因此遭灭口!
"殿下打算..."
话音未落,李承鄞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姜未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带着旋身躲入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透过缝隙,她看到裴照匆匆入内,神色凝重地四处搜寻。
"有人不想我们查下去。"李承鄞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从今日起,你搬入清晖殿偏殿。"
姜未猛地抬头:"这不合规矩!"
"规矩?"李承鄞低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那夜我抱你回宫,早就不合规矩了。"他修长的手指突然捏住她下巴,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记住,你是我的人。你的安危,就是我的规矩。"
这霸道的宣言让姜未又恼又悸。她想反驳,却被他突然贴近的俊颜惊得忘了词。李承鄞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倒映着她慌乱的神情。
"怕了?"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挑衅。
姜未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殿下才该怕。臣女若住进清晖殿,那些暗处的蛇虫鼠蚁,怕是要急得跳墙了。"
李承鄞闻言竟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莫名令人心安。"好一张利嘴。"他松开钳制,却转而握住她的手,"那就让他们跳。我倒要看看,是谁先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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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姜未搬入清晖殿偏殿的消息如同一阵飓风席卷东宫。赵清漪摔碎了最心爱的羊脂玉簪,王若薇撕烂了三张绣帕,陈宝珠碰倒了身旁的花瓶,而高良娣的寝殿内,传出了瓷器碎裂的脆响。
姜未却无暇顾及这些暗流。她正对着烛火研究那只藏在漆盒中的断手。三日过去,生石灰延缓了腐败,但刺青的颜色已开始晕染。
"果然..."她轻喃,用银簪小心拨开指甲缝中的赭石粉,"这是..."
"是什么?"
李承鄞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姜未手一抖,银簪当啷落地。她慌忙要盖住漆盒,却被他抢先一步按住手腕。
"殿下来时就不能出个声吗?"她恼道。
李承鄞不答,目光落在断手上,眉头越皱越紧:"你一直将它藏在寝殿?"
姜未咬唇点头:"臣女需要研究..."
"疯子。"李承鄞突然道,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一个姑娘家,整日对着截断手,也不怕做噩梦。"
这话说得莫名亲昵,姜未耳根一热,急忙岔开话题:"臣女发现,指甲缝里除了赭石粉,还有微量朱砂和...龙脑香。"
李承鄞眼神一凛:"朱砂可入药,龙脑香却是贡品,只有..."
"只有高品级妃嫔才能用。"姜未接话,"而且,切口处的肌肉纹理显示,凶手是左撇子。"
两人目光相接,同时想到一个人——高良娣惯用左手,且最爱龙脑香熏衣!
"还不够。"李承鄞却摇头,"高氏背后是高相,没有确凿证据,动不得。"
姜未正要开口,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咔哒"声,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响。李承鄞反应极快,一掌扇灭烛火,将她拉入怀中滚到床榻内侧。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姜未能清晰感觉到李承鄞胸膛的温度,听到他有力而平稳的心跳。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环着她,呼吸喷吐在她发顶,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别动。"他唇瓣擦过她耳廓,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房上有人。"
果然,片刻后,一片瓦被轻轻掀开,一缕月光漏入。姜未屏住呼吸,看到一根细竹管从缝隙中探入,缓缓吐出淡紫色的烟雾!
迷香!有人要杀她灭口!
李承鄞眼中寒光乍现,突然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闪电般掷向房梁!"铮"的一声脆响,竹管被精准劈断,随即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和慌乱的脚步声。
"裴照!"李承鄞厉喝。
殿外立刻传来打斗声,片刻后归于寂静。裴照在门外沉声禀报:"殿下,人服毒了。"
李承鄞面色阴沉如水,却仍保持着将姜未护在怀中的姿势。直到确认危险解除,他才稍稍松开力道,却见她脸色煞白,指尖微微发抖。
"怕了?"他问,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姜未摇头,声音却有些发颤:"是药...那迷烟..."
李承鄞这才想起她体内余毒未清,当即脸色大变:"太医!传太医!"
这一夜,清晖殿灯火通明。老太医诊脉后确认是迷香引动了体内残毒,需重新用药调理。李承鄞全程守在榻边,面色阴沉得吓人,吓得一众宫人噤若寒蝉。
待众人退下,姜未已疲惫不堪,却仍强撑着精神:"那刺客..."
"死了。"李承鄞冷声道,"但我已知是谁派来的。"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生疏却轻柔,"睡吧,有我在。"
这简单的三个字,莫名让姜未鼻尖一酸。她自幼丧母,父亲不疼,从未有人对她说过"有我在"。如今这话却从最不可能的人口中说出,讽刺得令人想哭。
"殿下为何..."她声音渐弱,药效开始发作。
朦胧中,她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李承鄞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为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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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姜未被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惊醒。她勉强撑起身子,透过纱帘看到李承鄞正与裴照在殿外廊下密谈。
"高相昨夜进宫了?"李承鄞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在皇后宫中待到子时。"裴照低声道,"还有...赵小姐今早去了高良娣处,送了盒胭脂。"
李承鄞冷笑一声:"赵家倒是会挑主子。"他转身时,余光瞥见醒来的姜未,眼神瞬间柔和了几分,"醒了?可还难受?"
姜未摇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赵清漪投靠了高良娣?那盒胭脂恐怕不简单!
"殿下,臣女需要见一个人。"她突然道。
"谁?"
"王若薇。"
李承鄞眯起眼:"那个太常寺少卿之女?"
"她父亲掌礼乐祭祀,熟知各国礼仪。"姜未解释道,"臣女需要确认西洲暗探的一些细节。"
李承鄞沉思片刻,突然勾唇一笑:"好。不过..."他俯身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姜未戒备地问。
"今晚陪我赴宴。"他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高良娣设宴赏梅,特意'邀请'了你。"
这是要引蛇出洞!姜未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高良娣刚派人行刺失败,就急着设宴,必有蹊跷。而李承鄞要她做饵!
"臣女若说不呢?"她挑眉。
李承鄞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骨,一路滑至唇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你会答应的。"他低笑,"因为你也想知道,是谁要杀你。"
这该死的男人太了解她了!姜未气恼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却掩不住耳尖泛起的红晕。
"殿下既知臣女心思,又何必多此一问?"
李承鄞大笑,突然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因为我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这般亲昵的举动,惊得一旁的裴照慌忙低头,心中暗叹殿下这是彻底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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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姜未着一袭藕荷色宫装,随李承鄞赴宴。为防不测,她特意在袖中藏了解毒丸和那柄修眉刀。
高良娣的梅园张灯结彩,暗香浮动。席间,赵清漪与王若薇分坐两侧,高良娣则高居主位,一袭靛蓝色织金裙装,左手执壶,笑靥如花。
"姜妹妹可算来了。"高良娣亲热地招呼,"听闻妹妹病愈,姐姐特意备了百花酿为你洗尘。"
姜未敏锐地注意到,高良娣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宽大的金镯,恰好遮住了腕部。而赵清漪的目光,不时瞟向那壶所谓的"百花酿"。
"谢良娣厚爱。"姜未佯装感激,却在举杯时故意失手打翻酒盏。酒液溅落地砖,竟泛起诡异的紫色泡沫!
有毒!
席间瞬间寂静。李承鄞眼神陡然转厉,高良娣脸色大变,赵清漪则慌乱地看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东宫侍卫!
"好一场鸿门宴。"李承鄞缓缓起身,声音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高良娣,你可知谋害太子妃候选,是何罪名?"
高良娣强作镇定:"殿下明鉴,妾身..."
"不必狡辩。"李承鄞冷笑,突然拍手,"带上来!"
裴照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入内,正是昨夜在高良娣殿外望风的眼线!
铁证如山,高良娣面如死灰。赵清漪更是瘫软在地,哭诉是被胁迫。唯有王若薇,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当夜,高良娣被废黜幽禁,赵清漪遣返回家。而李承鄞牵着姜未的手走出梅园时,漫天梅花纷扬如雪。
"怕吗?"他问,指腹轻轻摩挲她冰凉的手背。
姜未摇头,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有殿下在,臣女怕什么?"
这句带着几分调侃的回应,却让李承鄞眼神陡然转深。他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在纷飞的梅雨中,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却不容抗拒,带着梅花清冽的香气和独属于他的霸道。姜未惊得睁大眼,却被他一手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姜未,"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声音沙哑,"做我的太子妃。"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不容置疑的宣告。如同他这个人,强势地闯入她的生命,搅乱一池春水。
姜未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跳如雷。她知道自己该拒绝,该警惕,该逃离这危险的漩涡。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若这深渊中有他相伴,纵使万劫不复,又何妨?
"好。"她听见自己说。
李承鄞眼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如同夜空中炸开的烟火。他再次低头,以吻封缄。
梅园深处,王若薇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悄然退入阴影。她腕间,一抹靛蓝色的曼陀罗刺青,在月光下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