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国诏书一下激起朝堂千层浪。李承鄞以雷霆手段清洗了皇后安插在六部的钉子,将高相一党边缘重臣或贬谪或下狱,动作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一时间,东宫清晖殿成了大胤真正的权力中枢,每日奏报如雪片般飞来,灯火常明至深夜。
“太子妃,该用药了。”阿箬捧着药碗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姜未对着窗外飘雪出神。
姜未回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也无法压下心头的不安。皇后虽被禁足凤仪宫,但她的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掌管宫禁宿卫的羽林卫中郎将,是皇后的亲侄子。西洲使团虽被李承鄞强势驱逐,但留下的暗探网络仍在蠢蠢欲动。高相虽暂时蛰伏,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犹如毒蛇潜伏。更让她心惊的是,皇帝陛下的病情,在李承鄞监国后竟诡异地“好转”了一些,甚至能偶尔在早朝上露个面,虽不说话,但那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承鄞时,总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审视。
“裴将军何在?”姜未放下药碗。
“在正殿与殿下议事。”
姜未起身,裹上厚厚的狐裘。她必须去见他。昨夜他咳血了,却瞒着她。这宫内宫外的压力,正一点点榨干他的心力。
刚走到正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李承鄞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废物!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他的人,我的旨意竟连凤仪宫的门都进不去?!”
裴照的声音带着无奈:“殿下息怒。皇后娘娘称病,拒绝交出凤印和宫禁对牌。羽林卫只听凭印信调遣,我们的人...硬闯名不正言不顺,恐落人口实。”
“名正言顺?”李承鄞冷笑,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她毒害太子妃,勾结外邦,哪一条不够废了她!父皇...父皇为何就是不信!”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受伤。
姜未推门而入。殿内炭火烧得极旺,李承鄞只着单衣立在窗前,背影孤峭,指节因用力握着窗棂而泛白。裴照单膝跪地,面色沉重。
“殿下。”姜未轻声唤道。
李承鄞猛地转身,眼中的戾气在看到她时瞬间消散,化作深沉的关切:“怎么过来了?外面冷。”他快步走来,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拢入掌心。
“臣妾担心殿下。”姜未直言不讳,目光扫过裴照,“凤仪宫的事,或许有别的解法。”
李承鄞挑眉:“你有办法?”
“皇后以‘病’相挟,无非是仗着陛下犹疑和羽林卫的印信。”姜未冷静分析,“若我们能证明她‘病’是假,甚至...证明她对陛下龙体亦有谋害之心呢?”
李承鄞瞳孔一缩:“你是说...”
“陛下病情反复,太医署众口一词说是沉疴难愈。”姜未压低声音,“但臣妾翻看过近半年的脉案和用药记录,发现陛下所用‘养心丸’中,有一味‘赤阳草’,单独服用确是温补,但若与皇后宫中特有的‘寒潭香’长期接触,便会生成慢性剧毒!”
殿内瞬间死寂。裴照猛地抬头,眼中一丝惊讶。李承鄞握着姜未的手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可有证据?”李承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姜未从袖中取出一张誊抄的方子和一小包药渣:“这是太医院存档的‘养心丸’方底,以及我设法从陛下药渣中筛出的赤阳草残屑。至于‘寒潭香’...皇后独爱此香,凤仪宫日夜焚烧,陛下常去探望...”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好!好一个毒妇!”李承鄞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随即是滔天的愤怒,“谋害父皇!她怎么敢!”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裴照急道,“需确凿实证,否则便是构陷国母!”
“证据会有的。”姜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臣妾愿往凤仪宫,探‘病’请安。”
“不行!”李承鄞断然拒绝,“太危险!我绝不允许你再涉险!”
“殿下!”姜未反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这是最快、最直接拿到证据的方法!皇后对臣妾恨之入骨,若见臣妾‘病愈’前去‘示威’,必会方寸大乱。只要她殿内还燃着寒潭香,只要陛下近日去过...臣妾自有办法取到实证!裴将军可在宫外接应。”
李承鄞死死盯着她,眼中挣扎与担忧激烈交战。他知道姜未是对的,这是打破僵局的关键。可一想到她可能再次陷入危险,他的心就像被利爪撕扯。
“我与你同去。”他最终妥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不可!”姜未和裴照同时出声。太子亲临,意味完全不同,极易打草惊蛇。
“殿下坐镇东宫,方能震慑宵小。”姜未柔声劝道,指尖轻轻划过他紧蹙的眉心,“相信我,也相信裴将军。”
李承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然。他取下腰间一枚龙纹玉佩,放入姜未掌心:“见此玉如见我。若遇险,摔碎它,裴照会不惜一切代价冲进去!”
“臣妾遵命。”姜未握紧玉佩,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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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因主人的失势而显得格外阴森。宫人个个垂首屏息,如履薄冰。
姜未一袭素雅宫装,在阿箬的搀扶下缓步而入。浓烈的“寒潭香”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冽。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默默计算着时间。
皇后并未卧床,而是端坐主位,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倒真显出几分病容。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姜未身上,淬满了刻骨的恨意。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姜未依礼下拜,姿态恭谨,声音却清亮有力,毫无病态。
“太子妃‘病’好了?”皇后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嘲讽,“看来太子殿下寻的‘良药’果然有效。”
“托娘娘洪福。”姜未起身,目光坦然迎视,“殿下监国,夙兴夜寐,臣妾身为太子妃,自当为殿下分忧。听闻娘娘凤体违和,特来侍疾请安。”
“侍疾?”皇后嗤笑,“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吧?还是...想替你的好太子,来探本宫的底?”
“娘娘言重了。”姜未缓步上前,状似无意地靠近香炉,“臣妾只是忧心娘娘玉体。这‘寒潭香’虽好,但久闻伤身,娘娘病中,还是少用为妙。”她说着,衣袖似是不经意地拂过香炉边缘。
“本宫用何香,还轮不到你置喙!”皇后厉声呵斥,情绪明显被挑起,“李承鄞那孽种,以为夺了监国之权就能一手遮天?毒害嫡母,囚禁中宫,他就不怕天下悠悠之口,不怕遭天谴吗?!”
“毒害嫡母?”姜未故作惊讶,“娘娘何出此言?殿下对娘娘一向恭敬...”
“恭敬?”皇后猛地站起,指着姜未,状若癫狂,“他和他那下贱的生母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本宫当年就该斩草除根!”
就是现在!姜未眼神一凛,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一枚极小的磁石吸附着几粒香灰落入她特制的香囊夹层。同时,她故意脚下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整个人看似要扑倒在地,手却精准地按在了皇后身侧小几上一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上!
“娘娘息怒!”阿箬慌忙去扶。
皇后也被这变故惊得后退一步。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姜未的手指在花瓶内侧飞快一抹——那里有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油脂状残留物!正是“寒潭香”与“赤阳草”毒素混合后特有的冷凝物!
“姜未!你做什么!”皇后反应过来,厉声尖叫。
姜未已被阿箬扶稳,脸色苍白,惊魂未定:“臣妾失仪...娘娘恕罪...这地砖太滑了...”她捂着胸口,袖中的香囊和指尖的“证据”已悄然收入特制的暗袋。
“滚!给本宫滚出去!”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
“臣妾告退。”姜未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在皇后怨毒的目光中,由阿箬搀扶着,一步步退出这龙潭虎穴。
一出凤仪宫宫门,裴照如同鬼魅般现身,护着姜未迅速离开。
“如何?”回到清晖殿,早已等候在侧殿的李承鄞立刻迎上,目光焦灼地上下打量她。
姜未点头,将袖中藏着的香囊和一枚用特殊药水封存着油脂残留的薄玉片递给他:“香灰中有高浓度的寒潭香精粹,玉片上是臣妾从皇后案头花瓶内壁刮下的冷凝物。只需让太医将此物与陛下体内的毒素及赤阳草残渣一同验看,必能证明三者同源!”
李承鄞接过,看着那微小的证物,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猛地将姜未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做得好...做得好...”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天知道他在东宫等待的每一刻是何等煎熬。
然而,未等李承鄞利用这关键证据发难,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猝然降临。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沉重的丧钟骤然响彻整个皇城!
九响!帝崩!
“陛下——驾崩了——!”
凄厉的唱报声撕裂了黎明的寂静。李承鄞和姜未猛地从榻上惊坐而起,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皇帝崩逝!在这个李承鄞即将拿到皇后弑君铁证的关键时刻!
“殿下!大事不好!”裴照一身戎装,带着血腥气冲入殿内,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羽林卫封锁了宫门!皇后娘娘...手持陛下‘遗诏’,宣称...宣称陛下是被殿下您...毒杀篡位!要废黜太子,另立...另立赵王为帝!”
“遗诏?!”李承鄞怒极反笑,眼中血色翻涌,“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好一个‘遗诏’!父皇尸骨未寒,她便敢如此颠倒黑白!”
“殿下,宫门已闭,羽林卫只听皇后懿旨和‘遗诏’调遣!我们被困在宫中了!赵王的人马...恐怕已在宫外集结!”裴照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李承鄞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姜未,眼中是痛楚与决绝的交织。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后竟如此狠毒,不惜以帝王之死为局,也要置他于死地!
“裴照!集结东宫所有侍卫,死守清晖殿!”李承鄞厉声下令,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我倒要看看,谁敢踏进一步!”
“殿下!”姜未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们还有证据!虽然无法立刻扳倒她,但足以搅乱人心!而且...陛下崩逝突然,那‘遗诏’必定是假的!笔迹、印鉴,必有破绽!”
李承鄞看着她临危不乱的眼神,心中剧震。是啊,他还有她!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你说得对。裴照,派人设法将皇后毒害陛下的证据,尤其是那‘寒潭香’与‘赤阳草’相克之事,在宫中散播!重点传给那些立场摇摆的宗室和老臣!”
“是!”裴照领命而去。
“至于我们...”李承鄞看向姜未,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温柔的光芒,“你可敢与我,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去父皇灵前...当众撕开那毒妇的假面?”
姜未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只有生死相随的决然:“殿下在何处,我便在何处。刀山火海,亦无惧!”
“好!”李承鄞长啸一声,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天子剑,“取我的甲胄来!今日,便让这大胤宫城,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沉重的甲胄披挂上身,李承鄞如同战神临世。他一手持剑,一手紧紧牵着同样换上利落骑装、袖藏利刃的姜未,大步走出清晖殿。
殿外,风雪更急。东宫侍卫们已列阵以待,刀甲森然,目光决绝。宫墙之外,隐隐传来叛军的呼喝和金铁交击之声。
“开宫门!”李承鄞的声音穿透风雪,如同龙吟。
沉重的宫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门外,是黑压压的羽林卫叛军,刀枪如林,寒光映雪。为首者,正是皇后的侄子,羽林卫中郎将,他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的“遗诏”。
“逆贼李承鄞!毒杀君父,罪不容诛!奉先帝遗诏,废黜...”
“废黜?”李承鄞打断他,牵着姜未,一步步踏出宫门,踏上冰冷的丹陛。他的目光扫过叛军,扫过远处闻讯赶来、惊疑不定的宗室朝臣,最后落在羽林卫中郎将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压和刺骨的嘲讽:
“我乃大胤储君,名正言顺的监国太子!尔等手持伪诏,助纣为虐,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他猛地举起手中天子剑,剑锋直指苍穹,“今日,我便以这先帝亲赐之剑,清君侧,诛妖后!为父皇——报仇雪恨!”
“清君侧!诛妖后!报仇雪恨!”身后的东宫侍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压过了风雪!
羽林卫中郎将脸色大变:“放箭!诛杀逆贼!”
箭雨如蝗,瞬间倾泻而下!
“护驾!”裴照嘶吼着举盾。
混乱之中,李承鄞将姜未牢牢护在身后,手中天子剑舞得密不透风,格开箭矢。然而叛军人多势众,箭矢太过密集!
“承鄞小心!”姜未突然尖叫,猛地扑向李承鄞左侧——一支角度刁钻的冷箭,正射向他毫无防护的肋下!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李承鄞目眦欲裂,看着姜未如同折翼的蝶,软倒在他怀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色的骑装,也染红了他的眼!
“未儿——!!!”
李承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如同受伤的孤狼。他紧紧抱住姜未下滑的身体,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啊——!!!”他仰天长啸,双目赤红如血,周身爆发出骇人的戾气,“你们——都该死!”
天子剑在他手中发出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狂暴的杀意。他不再防守,一手抱着姜未,一手持剑,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悍然冲入箭雨,杀向叛军!
剑光所至,血肉横飞!每一剑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收割着生命!裴照和东宫侍卫被太子的疯狂所感染,爆发出惊人的战力,死死护在他周围。
风雪更急,鲜血染红了宫门前的汉白玉地砖。李承鄞抱着昏迷的姜未,在血雨腥风中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踏着敌人的尸骸,每一步都更靠近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金銮大殿。
他的眼中只有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只有那刺目的鲜红。什么权谋,什么天下,此刻都不及她的性命重要!
“太医!传太医——!”他嘶哑的咆哮淹没在喊杀声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尚存良知的人心头。
远处观望的宗室老臣们,看着那个在万军之中浴血护妻、状若疯魔的太子,看着羽林卫在他剑下如草芥般倒下,看着东宫侍卫以命相搏的惨烈...再听着宫中悄然流传的关于皇后毒害陛下的骇人秘闻...
人心,在血与火中,悄然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