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宫暖阁,熏炉吐着袅袅青烟。苏瑶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听着崔尚仪低声回禀。
“娘娘,凤藻宫那边…萧氏称病,拒了今晨的问安。”崔尚仪声音压得极低,“据咱们安插的眼线回报,昨夜凤藻宫传了两次太医,萧氏似乎…呕了血,砸碎了不少器物。”
苏瑶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玉佩丢回锦盒,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呕血?砸东西?”她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来咱们的皇后娘娘,这‘静养’的滋味不太好受啊。” 九鸾对牌在手,内府司整肃立威,凤藻宫的份例被拦腰斩断,连日常供奉都开始“按需”克扣。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连太医都要看玉芙宫的脸色才能请得动,这钝刀子割肉的滋味,足以让骄傲的萧氏发疯。
“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咱们的路子走对了。”苏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告诉下面的人,皇后娘娘‘凤体违和’,需‘静心调养’。一应供奉,务必‘精细妥帖’,不可有丝毫‘怠慢’,更不可让‘闲杂人等’扰了娘娘清静。” “精细妥帖”和“闲杂人等”几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崔尚仪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定让凤藻宫…清静得如同冷宫。” 断绝外朝命妇的拜见,限制宫人进出,将萧氏彻底孤立在凤藻宫那座华丽的囚笼里,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嗯。”苏瑶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的春光,却带着深宫的阴冷,“周嬷嬷那边呢?可还‘安分’?”
“回娘娘,自上次懿旨申饬后,周嬷嬷便一病不起,将军府内那些老管事也彻底噤声,再无人敢妄议。”崔尚仪回道,“只是…府中如今由陛下安插的管事打理,账目上…似乎过于‘干净’了些。” 她隐晦地暗示,那些新管事借着整肃之名,中饱私囊,吃相难看。
苏瑶嗤笑一声,浑不在意:“由他们去。将军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只要面子上维持着,别闹出太大动静,让帝都那些吃饱了撑的御史抓到把柄即可。榨干了最后一点用处,这府邸…也该换个主人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即将丢弃的旧物。林渊和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在她通往凤座的道路上,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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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绝谷口,风雪似乎永无止境。
李震(大宗师境)伫立如铁,覆盖玄甲的冰霜被呼出的白气一次次覆盖、凝结。他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钉在落鹰涧的方向,眼神深处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焦虑。
“报——!” 凄厉的嘶喊撕裂风雪!一名浑身浴血、背上插着两支断箭的斥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谷口,扑倒在李震脚下,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侯爷!落鹰涧…落鹰涧丢了!屠刚那狗贼…他…他根本没去袭扰!是佯攻!他联合了另一股狄虏残部‘血鹫’,趁着张指挥使带兵出卫所驰援落鹰涧,后方空虚…直接…直接突袭了‘铁壁’卫所!卫所…卫所被攻破!粮…粮道被断!张指挥使…力战殉国了!”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李震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脚下坚硬的冻土竟被踩出蛛网般的裂纹!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被他死死咽下!
铁壁卫所!那是北境后方最重要的屯兵点和粮道枢纽之一!张指挥使是他一手提拔的悍将,绝顶境修为!竟然…竟然殉国了!粮道被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线本就短缺的粮秣补给线彻底瘫痪!意味着飞云隘、天绝谷,乃至整个北境防线,都将陷入无粮可用的绝境!
“屠——刚——!”李震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蕴含着滔天的杀意!这已不仅仅是挑衅!这是釜底抽薪!是要将北境彻底拖入死地!背后若没有朝廷那只看不见的黑手推波助澜,屠刚绝无此等胆量和谋划!
狂暴的内息在他体内疯狂奔涌,玄甲下的肌肉贲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大宗师境的恐怖气势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周身的风雪被无形的力场排斥、扭曲、倒卷!他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这一刻,什么守护,什么隐忍,都被无边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淹没!他只想拔刀!只想杀人!只想将屠刚及其背后的魑魅魍魉碎尸万段!
然而!
就在他即将失控,一步踏出谷口的瞬间!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压抑的咳嗽声,极其突兀地,极其清晰地,穿透呼啸的风雪,从幽深死寂的天绝谷深处,传入李震耳中!
如同九天冰水兜头浇下!
李震浑身剧震!那一步,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谷内!狂怒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惧的紧张和希冀取代!刚才…刚才那声音…是幻觉吗?
“孙…孙老?”李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嘶哑地呼唤。
谷内深处,寒玉床旁。
孙老(宗师境)枯槁的脸上,此刻却布满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正死死按在林渊的腕脉上,激动得浑身都在哆嗦!
就在刚才,就在李震那狂暴气息弥漫的瞬间!寒玉床上,林渊那沉寂了太久太久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真实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脉搏,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力量,搏动的频率…加快了一分!
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但这变化,如同死寂的寒夜里亮起的一点火星!是生机复苏的征兆!是将军…在回应谷外的惊雷与杀伐!
“将军…将军!”孙老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您…您听见了吗?您…您快些醒来啊!北境…北境的天…要塌了!”
谷口,李震得到了孙老那带着哭腔却充满狂喜的回应!他僵在半空的脚,缓缓地、沉重地收了回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
他缓缓转回头,再次面向谷外那漫天的风雪,和风雪后隐藏的滔天杀劫。眼中的赤红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痛苦与决绝。
他不能走!一步都不能!将军刚刚有了一丝生机!这丝生机,比他的怒火,比他的血性,比整个北境的存亡…都更重要!至少在此刻!
“传令…”李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血肉,“命…命飞云隘王贲…收拢所有残兵…放弃隘口…退守…退守‘断龙石’…固守待援…” 放弃飞云隘,意味着门户洞开,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收缩所有能收缩的力量,死保天绝谷这最后的火种!
“末将…领命!”浑身浴血的斥候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向风雪。
李震挺直了脊梁,将所有的痛苦、屈辱、愤怒,都死死压在心底,化作守护身后幽谷的、更加冰冷的意志。大宗师的气息重新收敛,如同沉默的火山,等待着最终的爆发,或者…彻底的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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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山脉深处,一条狭窄的冰缝底部。
石虎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无序的抽搐。他皮肤下,赤红与青白两种诡异的光芒交替流转,每一次光芒转换,都伴随着骨骼细微的“噼啪”声和肌肉筋膜的撕裂与重组。极度的痛苦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但在这痛苦之中,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他破碎的身体里顽强地滋生、壮大!
那颗霸道的地心火莲子与深藏的玄冥寒气,在他体内进行着惨烈而原始的搏杀与融合。每一次冰火之力的碰撞,都如同锻造的铁锤,狠狠捶打着他原本脆弱不堪的躯体。经脉被狂暴地撕裂、拓宽,又在冰火交织的奇异生机下被强行粘合、重塑,变得更加坚韧,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普通武者的内息波动!血肉骨骼也在反复的破坏与修复中,被强行淬炼,排出杂质,变得更为凝实。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那非人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模糊时,爷爷慈祥的笑脸、山贼狰狞的面孔、自己面对强大存在时的渺小无力…种种画面交织闪过,最终都化为一个刻入骨髓的执念:变强!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冰缝外呼啸的风雪声似乎都远去了。石虎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一抹赤红与冰蓝交织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感觉身体像是被彻底碾碎后又重新拼凑起来,虚弱到了极点,却又似乎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爆炸性的力量!虽然依旧微弱,但这力量,真实不虚!
他挣扎着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黑红相间的污垢,散发着腥臭,那是体内排出的杂质。他试着握了握拳,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气流在狭窄的经脉中流转,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感。
“我…我没死?”少年沙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他活下来了!而且…他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低头,看向冰缝深处,那里,几枚碎裂的、失去光泽的冰蓝色鳞片(冰甲地龙鳞片)散落在角落,是他亡命奔逃时刮蹭下来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那头怪物…那守护火莲的巨兽…它的鳞甲…或许…或许能做成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