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宫的春意,被一场精心筹备的赏花宴烘托得愈发浓烈。御苑移栽的数十株名品牡丹在暖阳下灼灼绽放,姚黄魏紫,争奇斗艳。馥郁的芬芳混合着果点甜香,萦绕在雕梁画栋的水榭之中。然而,这场名为赏花的盛宴,真正的焦点,却在水榭主位那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之上。
苏瑶身着鹅黄色绣百子千孙暗纹的云锦宫装,斜倚在软榻上,腰后垫着柔软的引枕。虽已显怀,腹部微微隆起,却无损其容色,反而因孕中滋养,肌肤愈发莹润透亮,眉眼间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多了一丝慵懒华贵的母性光辉。只是那偶尔扫过下方命妇的眼波深处,依旧藏着不易察觉的冰冷与算计。
“娘娘气色真好,这满园牡丹在娘娘面前都失了颜色呢!”一位一品诰命夫人笑着奉承,引来一片附和。今日能入宫赴宴的,皆是帝都最顶尖的贵妇,哪个不是人精?皇贵妃身怀龙嗣,地位如日中天,连久不露面的皇后萧氏都彻底成了摆设,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苏瑶唇角含笑,姿态优雅地捻起一颗水晶盘中的樱桃,指尖染上点点嫣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诸位夫人谬赞了。本宫不过是沾了腹中孩儿的光,陛下垂怜罢了。” 她轻轻抚上隆起的腹部,动作轻柔,引得众人目光聚焦,艳羡、嫉妒、敬畏…种种情绪在无声中流淌。
“娘娘洪福齐天,怀的定是位健壮聪慧的小皇子!”另一位夫人连忙接话。
“正是正是!瞧娘娘这胎相,龙气萦绕,贵不可言!”
一片谀词如潮。苏瑶含笑听着,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水榭角落。那里,几位与凤藻宫关系匪浅的老牌勋贵夫人,正强颜欢笑,眼神闪烁,显得格格不入。苏瑶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和煦:“承各位吉言。说起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已久,本宫心中甚是挂念。前些日子太医院新配了些安神静心的方子,本宫已命人送去凤藻宫了,但愿娘娘能早日康复,也好了却本宫一桩心事。”
她语气真诚,仿佛真心关怀。但在场谁不知道凤藻宫如今是何等光景?那“安神静心”的药…恐怕是催命的符箓!角落那几位夫人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响起:“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秦墨一身明黄常服,龙行虎步而来,脸上带着难得的和煦笑意,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软榻上的苏瑶身上,尤其是她隆起的腹部。
“爱妃不必起身。”秦墨快步上前,亲自扶住欲起身行礼的苏瑶,动作带着刻意表现的温柔,“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他目光落在苏瑶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只是这小家伙今日格外活泼,闹得臣妾午膳都没怎么用呢。”苏瑶顺势倚在秦墨臂弯,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娇嗔的抱怨,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依赖与娇柔。
秦墨闻言,眼中笑意更浓,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父亲的慈爱(或许是表演)。他大手覆上苏瑶的腹部,感受着那微弱的胎动,朗声笑道:“好!活泼好!说明朕的皇儿健壮!传朕旨意,玉芙宫用度再加三成!一应供奉,皆按皇太子规制!务必要让皇贵妃安心养胎,为朕诞下麟儿!”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按皇太子规制?!这几乎等同于昭告天下,此胎若为男,便是板上钉钉的储君!苏瑶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化作盈盈水光,声音带着“惶恐”与“感动”:“陛下…这…这如何使得?臣妾…”
“朕说使得,便使得!”秦墨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帝王的霸道恩宠。他环视水榭中神色各异的命妇,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皇贵妃苏氏,贤良淑德,忠勇可嘉,今又身怀龙嗣,功在社稷!自今日起,后宫诸事,无论巨细,皆由皇贵妃一言而决!见其如见朕躬!尔等需尽心侍奉,不得有违!”
“臣妾(奴婢)遵旨!陛下圣明!皇贵妃娘娘千岁!” 所有命妇、宫人齐刷刷跪倒,山呼之声震得水榭梁柱嗡嗡作响。这一刻,苏瑶的权势,随着秦墨的旨意和腹中的龙胎,彻底攀上了巅峰!皇后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苏瑶依偎在秦墨怀中,感受着那坚实的臂膀和帝王独一无二的“宠爱”,看着脚下匍匐的人群,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和权力欲充斥。然而,在无人窥见的眼底最深处,一丝冰冷的清醒始终存在。这一切,都建立在腹中这块“肉”和秦墨的“需要”之上。她抚着腹部,如同抚摸着最珍贵的筹码,也抚摸着最危险的权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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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永王朝西北极边,葬神山脉。
这里没有春日的暖阳,只有永恒的酷寒与死寂。万年不化的玄冰覆盖着嶙峋的黑色山岩,狂风如同亿万把冰刀,呼啸着切割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稀薄到令人窒息的寒气,更蕴含着一种无形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诡异力量。
一处背风的、深邃的冰裂缝隙底部。
林渊蜷缩在坚硬的冰面上,精赤的上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幽蓝寒气的冰霜。那被“九霄雷符”重创的右臂和半边胸膛,焦黑的碳化血肉下,断裂的骨骼和破损的魔纹清晰可见,伤口边缘凝结着暗紫色的冰晶,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反而在周围极寒环境的侵蚀下,不断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木。
他胸前那几道核心的暗紫色魔纹,光芒黯淡到了极点,搏动微弱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试图汲取空气中弥漫的、精纯却极度冰寒的玄冥之气,试图修复残破的魔躯。然而,那玄冥之气中蕴含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极致的冰寒与死寂意志,却远比他之前吸收的任何寒气都要霸道!每一次吸收,都像是在伤口上浇灌液氮,带来更强烈的痛苦,甚至隐隐有将他的魔元连同灵魂都一同冻结、湮灭的趋势!
“呃…”林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覆盖的冰霜簌簌落下,又在瞬间重新凝结。他深渊般的眼眸紧闭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似乎也因极度的虚弱和痛苦而暂时沉寂。意识在冰寒的侵蚀和魔躯崩溃的痛苦中沉浮,如同怒海中的孤舟。
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在昏沉的意识中闪现:
燃烧的黑狼王庭…呼延灼惊骇绝望的脸…紫色雷龙撕裂天幕的毁灭之光…秦厉那柄寸寸断裂的点钢枪…还有…最后遁逃时,坑洞边缘,李震和那些血狼卫如同破布般被掀飞的身影…
同袍…那些追随他至死的士兵…他们…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无边痛苦和冰冷魔性淹没的、属于“林渊”而非“魔头”的复杂情绪——是愧疚?是悲凉?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责任”的牵绊?——如同投入冰海的微弱火星,一闪即逝。
随即,便是更汹涌的恨意与暴戾席卷而来!
玉芙宫暖阁的熏香…太液池画舫的依偎…金銮殿上那冰冷绝情的“恩断义绝”…还有…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那张英俊却无比虚伪的脸!
秦墨!苏瑶!
是你们!是你们将我逼至如此境地!是你们夺走我的一切!将我污为魔头!
“吼——!”一声充满无尽恨意与痛苦的嘶吼在冰缝深处回荡,震落簌簌冰屑!林渊猛地睁开眼!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黑暗的漩涡再次疯狂旋转起来,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暴戾!胸前的魔纹仿佛受到恨意的刺激,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幽光,强行抵御着外界冰寒的侵蚀,更疯狂地汲取着那危险的玄冥之气!
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着神经,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崩裂出血,瞬间冻结。他挣扎着,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狠狠插入身下坚逾精钢的玄冰之中!五指如钩,硬生生抠下一大块散发着幽幽蓝光的万年玄冰!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块蕴含着恐怖寒气的玄冰,又看了看自己残破焦糊的右半边魔躯,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决绝的光芒!
吞噬!
炼化!
修复!
然后…杀回去!
用这葬神山脉的万载玄冰,重铸魔躯!用仇敌的鲜血和灵魂,来偿还这一切!
他猛地将那块万年玄冰,狠狠按向胸前那几道黯淡搏动的核心魔纹!
“嗤——!”
更加剧烈的冰火冲突瞬间爆发!林渊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炼狱的薪柴,在毁灭与重生的边缘,再次开始了惨烈而疯狂的挣扎!冰缝深处,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和玄冰被魔纹强行吞噬、炼化时发出的细微“咔嚓”声,在永恒的酷寒中,孤独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