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洁白无瑕、散发着淡淡圣洁光晕的天鹅羽毛,如同最刺眼的嘲讽,轻飘飘地落在蛙利普王子绿色的、沾满粘液的头顶,与那顶歪斜的金色王冠形成了荒诞而诡异的对比。
爱丽丝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那片羽毛。
又是它!又是这种无声的、无法理解的、带着强烈象征意味的“馈赠”!天鹅羽毛?!这算什么?对“真爱”的祝福?还是对她那份“不平等条约”的讽刺?!
它到底想干什么?!在最后关头,还要跳出来恶心她一下吗?!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无论怎么挣扎,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操控着一切,甚至包括她“胜利”的时刻。
她猛地伸出手,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将那片羽毛从蛙利普头上扫落,仿佛它是什么剧毒的爬虫。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什么看?!”她对着地上还在发懵的青蛙王子厉声喝道,语气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暴躁,“还不快滚进去完成你的使命!等着我请你吗?!”
蛙利普被她吼得一个激灵,从那种屈辱和茫然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那片诡异的白羽毛,又看了看爱丽丝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瑟缩了一下,终究没敢多问。
他笨拙地蹦跶着,用脑袋顶开了那扇已经解除魔法封锁、并未上锁的橡木大门(爱丽丝刻意没有完全打开,留给他最后一点“勇士”的仪式感),踉踉跄跄地跳了进去。
爱丽丝没有跟进去。她只是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因为那片羽毛而再次翻腾的情绪。
她需要冷静。她告诉自己,不管那个混蛋做了什么小动作,大局已定!契约签了!王子变成了笑话!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步——让奥罗拉“完美”登场,她就能收获胜利的果实!
她深吸一口气,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隐藏在厚重的帷幕之后,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
高塔卧室内的景象,与她离开时并无太大区别。阳光透过透明的穹顶洒落,让一切显得温暖而静谧。房间中央,奥罗拉依然安静地躺在铺着天鹅绒的华美大床上,金色的长发如阳光般铺散在枕头上,容颜美丽安详,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甜美的普通睡眠。
蛙利普王子(青蛙形态)蹦跶到床边,仰望着床上沉睡的公主。经历了荆棘迷宫的折磨、仙女的“神助攻”、扫帚的追打、清洁球的骚扰、乌鸦的嘲讽、被迫签订屈辱条约、以及最后头顶羽毛的诡异插曲……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接近目标的激动,有对公主美貌的震撼,但更多的,是难以洗刷的屈辱、疲惫和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没有看到爱丽丝的身影,只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仿佛从阴影中射来,提醒着他契约的条款和威胁。
他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青蛙好像没有这个功能),努力集中精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解除诅咒!恢复原状!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闭上眼睛,调动起体内残存的力量(以及那份魔法契约赋予他的临时权限),集中所有的意念——
一阵柔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魔法光芒闪过,笼罩了他的青蛙身躯。
光芒散去。
地上蹲坐的不再是绿色的青蛙,而是重新恢复了人形的菲利普王子。
他看起来……颇为狼狈。衣服虽然恢复了原样,但依旧带着之前挣扎留下的皱褶和些许污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和屈辱交杂的复杂表情,最重要的是——那顶迷你的金色王冠,依旧滑稽地、歪戴在他的头顶!
他似乎还没完全适应变回人形,踉跄了一下,赶紧伸手扶住床柱才站稳。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顶的王冠,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试图把它摘下来,却发现它仿佛焊在了头上,纹丝不动!
阴影中的爱丽丝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这当然是她的小小“赠品”——契约可没规定他恢复人形后王冠会自动消失!就当是纪念品了!
菲利普王子摘了半天摘不下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放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头顶的异物感,将目光重新投向床上沉睡的奥罗拉。
看着公主那纯洁无瑕、如同天使般的睡颜,他心中的屈辱和烦躁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些。他定了定神,回想起自己最初的使命和这一路来的“艰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符合“英勇王子”身份的、带着决然和温柔的(勉强)表情。
他缓缓地、郑重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公主玫瑰色的唇瓣,按照爱丽丝的威胁,将那个解除诅咒的“真爱之吻”,轻轻地、印在了奥罗拉光洁的额头上。
在他的嘴唇触碰到公主额头的瞬间——
嗡!
整个高塔卧室,骤然爆发出无比璀璨、无比圣洁的白色光芒!
光芒是如此强烈,甚至暂时驱散了房间里所有的阴影,将一切都渲染得如同天国!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温暖、纯净、充满希望的气息!悠扬悦耳的魔法钟声仿佛从虚空中响起,宣告着百年诅咒的终结!
菲利普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大光芒笼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终于到来的、如释重负的喜悦。
成功了!他终于成功了!
隐藏在帷幕后的爱丽丝,也被这过于“标准”和“盛大”的解除特效晃得眯起了眼睛,心里暗自嘀咕:“啧,原版诅咒自带的解除效果还挺唬人……场面搞得跟奥斯卡颁奖似的……”
光芒持续了片刻,才开始缓缓散去。
床榻上,奥罗拉公主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
露出一双湛蓝色的、如同最清澈天空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百年沉睡后的迷茫或浑浊,也没有丝毫被黑暗魔法侵蚀的痕迹,只有一种极致的、纯净的、仿佛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无辜。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光线,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刚醒来的朦胧和脆弱。她微微转动眼眸,视线缓缓聚焦,落在了床边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屏住呼吸的菲利普王子脸上。
她的目光在他滑稽的王冠上停留了零点一秒,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自然的、柔软的、带着些许困惑和感激的浅笑。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是您……唤醒了我吗?”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完美复刻了所有人想象中,一位被真爱之吻唤醒的、纯洁无瑕的睡美人,该有的所有反应。柔弱、美丽、感激、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
阴影中的爱丽丝,看着奥罗拉这“完美”的亮相,看着她那无懈可击的、清澈无辜的眼神,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扭曲的成就感!
成功了!她的养成计划!她的暗黑公主!她的王牌小白花!完美登场!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放声大笑,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极度欣慰、恶趣味和“老母亲”般(?)自豪的诡异笑容。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崽!这演技!奥斯卡都欠你十座小金人!
然而,就在她的笑容扩散到最大的瞬间——
床上,刚刚“苏醒”的奥罗拉,似乎是因为躺了太久,想要微微调整一下姿势。
她的手,非常自然地、仿佛无意识地从丝绸被子下抽了出来,轻轻搭在了床边。
而在她那白皙纤细的、刚刚从百年沉睡中苏醒的、本该不染尘埃的手指指尖……
极其醒目地……
沾着一小片……
墨绿色的、湿漉漉的……
苔藓。
与爱丽丝之前在观景台沙发上,惊恐擦拭掉的那片苔藓,一模一样。
爱丽丝脸上那欣慰而诡异的笑容,瞬间冻结。
她的目光,猛地从奥罗拉无辜的脸庞,移向那搭在床边的、带着苔藓痕迹的手指。
整个房间,仿佛瞬间被绝对零度冻结。
只有那圣洁光芒消散后留下的余晖,无声地流淌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