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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无数愤怒的拳头,疯狂地砸在体育馆巨大的穹顶钢化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色昏沉如夜,只有偶尔撕裂天际的惨白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这座被水世界包围的孤岛。
小黑烦躁地抓了抓湿透的头发,水珠顺着额角滚落。他不过是下午训练结束,想找个地方躲会儿雨抽根烟,结果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堵在了器材室旁边的这个小隔间里。更倒霉的是,这地方地势低洼,不知是管道破裂还是雨水倒灌,浑浊的积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门缝下涌进来,很快就漫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操!”他低骂一声,用力踹了一脚旁边装着废旧体操垫的铁架子,铁架发出沉闷的呻吟,却纹丝不动。隔间唯一的出口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此刻被从外面锁住了——大概是哪个管理员离开时顺手锁的。他刚才试过,纹丝不动。手机?信号格彻底消失,电量也只剩可怜的一小截红光。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比地上的积水更让人窒息。他烦躁地来回踱步,浑浊的水花被溅起,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外面空旷的体育馆主馆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哗哗的涉水声,由远及近。
小黑猛地停住脚步,警惕地望向隔间门上那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玻璃观察窗。
一道惨白的闪电适时划破昏暗,瞬间照亮了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蓝。
他浑身湿透,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脊背线条。深色的校裤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正艰难地在及膝深、污浊不堪的积水中跋涉。他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和焦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小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莫名的、夹杂着希望的焦躁。他用力拍打厚重的防火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喂!小蓝!蓝大学霸!这儿!我在这儿!”
拍门声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门外的身影猛地顿住,循声猛地转过头。
闪电的光芒再次亮起,隔着布满水痕和灰尘的玻璃窗,小黑清晰地看到了小蓝脸上瞬间的表情变化——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如释重负的急促呼吸,最后又迅速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甚至能感觉到小蓝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穿透模糊的玻璃,锁定在自己脸上。
小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涉水冲了过来,积水被他带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小黑?”他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急促,“你怎么在里面?门打不开?”
“废话!锁死了!”小黑没好气地吼回去,拍门的手更用力了,“外面水涨得怎么样?”
“很快!”小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主馆的水快到腰了!这里地势更低,撑不了多久!你让开点!”
小黑下意识后退一步。只听门外传来几声沉重的闷响,是小蓝在用肩膀猛力撞击厚重的防火门。门发出沉闷的呻吟,但除了落下一些灰尘,依旧岿然不动。小蓝显然也意识到了徒劳,撞击声停了下来。
隔着门板,小黑能听到小蓝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的声音。
几秒后,小蓝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惊人,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听着,小黑!我看到门框旁边有根废弃的体操棒,很粗的铁管!你找找里面有没有趁手的东西,够重够硬的!我们同时从两边撬门缝!门轴在右边,重点撬右下角!”
在这种时候,小蓝那种近乎冷酷的条理性和指令感,反而成了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小黑立刻环顾这个堆满旧垫子和破旧器械的隔间。角落!一堆生锈的杠铃片!他眼睛一亮,冲过去抓起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十公斤杠铃片,沉甸甸的冰凉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点。
“找到了!杠铃片!”他大声回应。
“好!”小蓝的声音果断传来,“听我口令!一、二、三——撬!”
“三”字刚落,小黑用尽全身力气,将杠铃片最锋利的边缘狠狠塞进门缝右下角,同时用肩膀顶住杠铃片,像一头蛮牛般死命往外撬!他能感觉到杠铃片嵌入金属门框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门外也传来一声低吼和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是小蓝在用那根沉重的铁体操棒,从外面同一个位置,以杠杆原理向上猛撬!
“嘎吱——嘎——吱吱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变形声在积水的空间里回荡。坚固的门框和门轴在内外两股巨大的、豁出一切的蛮力夹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边缘的密封胶条被撕裂,浑浊的积水立刻找到了突破口,加速从缝隙里涌进来,冲刷着小黑的脚踝。
“再用力!小黑!别停!”小蓝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嘶哑和力量感,穿透水声和金属的哀鸣。
“还用你说!”小黑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铁锈味。他感觉手臂的肌肉在疯狂颤抖,冰冷的杠铃片边缘硌得他肩膀生疼,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想象门外的小蓝,那个平日里连校服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面一颗的优等生,此刻是如何狼狈又凶狠地与这扇门搏斗。
“嘎啦——!!!”
一声令人心颤的、如同骨骼断裂般的巨响!
右下角的门轴,终于在那持续不断的、里应外合的暴力撬动下,硬生生地从固定槽里被撬弯、撕裂开来!沉重的防火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猛地向外倾斜,露出了一道足以容人侧身挤过的、扭曲的缝隙!
浑浊的、带着铁锈和尘土腥味的积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这道豁口狂涌而入!
“快出来!”小蓝急促的声音在豁口外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黑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冲得一个趔趄,冰冷的污水瞬间漫过了他的大腿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顾不上形象,也顾不上那狭窄缝隙边缘锋利的金属茬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侧着身子从那道扭曲的、还在滴着水珠的豁口里奋力挤了出去!
“嘶啦!”校服外套的袖子被豁口边缘的金属利齿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冰冷的、齐腰深的污水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下一秒,一只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小蓝。
他站在小黑身边,半个身子也泡在污浊的水里,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还在往下滴水。他一手紧紧抓着小黑的胳膊,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根已经弯曲变形的铁体操棒,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
两人在齐腰深的冰冷污水中对视,胸膛都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铁锈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茫然。体育馆主馆的积水还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物。
小蓝的目光扫过小黑被划破的袖子和渗出的血迹,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短促的命令:“快走!水还在涨!去二楼看台!”
他不由分说,拉着小黑的胳膊,转身就朝着通往二楼看台的楼梯方向艰难跋涉。积水带来的阻力巨大,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
小黑被拉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小蓝湿透的背影,看着他那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肩线,看着他还死死攥在手里当拐杖用的那根弯曲的铁棒……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口,混杂着刚才的恐惧、脱险的狂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喂!”小黑突然开口,声音因为之前的嘶吼和现在的喘息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加掩饰的直白,“你……刚才那么拼命撞门,是不是怕我死在里面啊?”
他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小蓝的脚步没有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水流被他们破开的哗哗声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
过了几秒,就在小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个同样沙哑、带着浓浓疲惫、却依旧硬邦邦的声音,混着哗哗的水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闭嘴。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