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指尖轻轻抚过铜镜表面的斑驳绿锈，青铜冰凉的触感透过乳胶手套传来。博物馆修复室的灯光下，这枚唐代的海兽葡萄纹铜镜静静躺在工作台上，镜面早已氧化成晦暗的墨绿色，只有边缘处还能依稀辨认出精美的纹饰。
"编号M-2079，出土于西安南郊唐墓群，初步判断为开元年间制品。"苏瑾对着录音笔说道，声音在空旷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表面铜锈覆盖率达80%，需要化学软化与机械清理相结合..."
她小心地调整放大镜的位置，镜面中央一处不寻常的凹痕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不是岁月侵蚀的痕迹，更像是人为刻上去的符号。苏瑾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连续工作六小时后，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苏老师，您该休息了。"实习生小雨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馆长说这面镜子不急，下个月才展出。"
苏瑾接过茶杯，温热透过陶瓷传到掌心。"谢谢，我再检查一会儿就下班。"她抿了一口茶，甘菊的清香稍稍缓解了疲劳，"这镜子有点特别，我总觉得它在...等着我。"
小雨噗嗤一笑："苏老师又开始了，您每次遇到心仪的文物都这么说。"
苏瑾没有反驳。二十七岁就成为省级博物馆最年轻的文物修复专家，靠的正是这种近乎偏执的直觉。她放下茶杯，重新戴上眼镜，拿起精细的清理工具，轻轻触碰那处凹痕。
就在工具尖端接触铜镜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电流感顺着指尖窜上手臂。苏瑾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突然闪过一片刺目的白光——
"如眉！发什么呆呢？贵妃娘娘的荔枝到了，快去接！"
尖锐的女声刺入耳膜，苏瑾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坐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面前是一位穿着唐代宫装的中年妇人，正皱眉瞪着她。
"我..."苏瑾刚开口就愣住了，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而柔软。她低头看去，身上是一件淡青色的齐胸襦裙，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对银镯。
"还不快去！"妇人厉声道，"若是荔枝有个闪失，你我都要吃板子！"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苏瑾——不，现在她似乎是这个叫"如眉"的宫女——匆忙起身向外跑去。穿过曲折的回廊时，她瞥见廊下铜盆里的倒影：一张陌生的鹅蛋脸，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眼如画却透着惊惶。
"这是哪里？我是谁？"混乱中，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柳如眉，十八岁，开元二十三年入宫，现为尚食局女史，专司果品供奉。
开元二十三年？那是公元735年！唐玄宗时期！
苏瑾心跳如鼓，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一个荒诞的念头击中了她：她穿越了？因为触碰了那面唐代铜镜？
"如眉姐姐！"一个圆脸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来，"荔枝已到宫门，王公公说要快些送去冰着，贵妃娘娘午憩后要用。"
贵妃娘娘？杨玉环？苏瑾的历史知识自动浮现：杨贵妃入宫是在开元二十八年，现在是开元二十三年，应该是...
"是武惠妃娘娘。"小宫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苏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昨夜没睡好。"她跟着小宫女向宫门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皇宫的宏伟超出想象。朱红的宫墙似乎延伸至天际，金碧辉煌的殿宇在阳光下闪耀。宫人们穿梭如织，却井然有序，几乎不发出多余声响。苏瑾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真实得不容置疑。
运送荔枝的队伍已经停在宫门外。十几个黄门侍郎抬着覆了湿布的竹篮，为首的宦官正与宫门郎将交接文书。苏瑾注意到那些竹篮都用冰镇着，不禁想起杜牧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原来在杨贵妃之前，武惠妃就已经享用这种南方贡品了。历史上不会记载这种小事，谁会关心一个妃子爱吃什么水果呢？
"荔枝三十颗，请柳女史验收。"宦官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瑾机械地检查着荔枝，一颗颗鲜红饱满的果实躺在碎冰中，仿佛刚摘下来不久。她难以想象在这个没有冷链运输的时代，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将岭南的鲜果完好送至长安。
"听说这次累死了三匹马呢。"小宫女在她耳边低语，"惠妃娘娘近日心情不佳，圣上特意命人加紧送来的。"
苏瑾心头一震。在现代博物馆，这些不过是历史书上冷冰冰的记载，而此刻她亲眼目睹了封建皇权下生命的轻贱。那些累死的马，奔波的驿卒，他们的故事永远不会被记录下来。
"愣着作甚？快送冰窖去！"管事的嬷嬷呵斥道。
接下来的半天像一场荒诞的梦。苏瑾跟着记忆中的路线完成各项工作，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能流利地说当时的官话，熟悉宫中每一条规矩。柳如眉的记忆与她的意识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既陌生又熟悉。
傍晚时分，终于得了空闲。苏瑾——或者说柳如眉——回到宫女们居住的偏院。八人一间的屋子狭小拥挤，但收拾得很整洁。她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块榻上，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打量铜镜中的脸。
"如眉，今日惠妃娘娘赏了我些胭脂，分你一些可好？"同屋的宫女凑过来，递过一个小瓷盒。
苏瑾道了谢，接过瓷盒。指尖触碰到胭脂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她看到无数画面闪回：柳如眉五岁被卖入宫中，十二岁开始侍奉武惠妃，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偶尔因细心得到的小小赏赐...
最清晰的一段记忆是三天前，柳如眉在库房整理贡品时，不小心打碎了一面铜镜。惊慌中她割破手指，血滴在镜面上，然后...
"然后我就来了？"苏瑾喃喃自语。难道那面铜镜是某种媒介？柳如眉的血触发了穿越？那她现在身体里的到底是苏瑾还是柳如眉？
"如眉，你说什么怪话呢？"宫女疑惑地问。
"没什么。"苏瑾勉强一笑，"只是有些累了。"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周围宫女们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如果这是真的穿越，她要怎么回去？如果只是幻觉，为何一切都如此真实？
更让她困扰的是，她开始感受到柳如眉的情绪——对自由的渴望，对未来的迷茫，对高高在上贵人们的复杂感情。这个在历史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小宫女，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血有肉地存在着。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飞檐上，与苏瑾在现代见过的月亮别无二致。一千三百年的时光，在月光下仿佛只是一瞬。
"我得回去。"她对着月光低语，"但也得帮如眉做些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摸到枕下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柳如眉偷偷收藏的小物件：一枚磨光的铜钱，几片干花，还有一块镜子的碎片——正是那面被打碎的铜镜。
当苏瑾的手指触碰到那块碎片时，熟悉的电流感再次袭来。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她正趴在博物馆的工作台上，那面唐代铜镜静静躺在面前。
"苏老师！您怎么睡着了？"小雨担忧地推了推她，"都晚上九点了，保安说闭馆时间到了。"
苏瑾猛地坐直，浑身冷汗。她看向铜镜，中央那处凹痕周围，赫然有一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小雨，这镜子...之前有人修复过吗？"
"没有啊，出土后就直接送到我们这里了。"小雨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瑾深吸一口气，摘下手套。她的右手中指上，有一道新鲜的细小伤口，正渗出一滴血珠。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苏瑾喃喃自语道。“苏老师你在说什么呢？”小雨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赤红色，可又很快消失。
“所以到底哪里奇怪呢？”小雨逐渐靠近，那抹赤红色又出现了。“啊啊啊啊！”苏瑾再一次坐起身，“原来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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