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桃夭轻声唤道。
门口风铃轻响,有人乘雪而来,风将她鲜红的衣袍吹的翻飞,来人眉眼如画,貌若玄女。周身贵气天成 她温顺的坐下,气势上却压着桃夭一头。
“师尊,找我什么事?”温白莹欣然坐在桃夭身边,扬起孩子般天真的笑。
桃夭看了眼面前的徒弟,说不欣慰那是假的,她原本梳着头发的手一顿,微微低下了头,指背靠着杯沿将茶轻轻推了出去。她语气听不出波澜,只是淡淡的道,“仰君客,尝尝。”
温白莹听话的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她压下自己想皱眉头的心情,抬头有些幽怨的看着桃夭。
茶水苦的她整个舌头都是麻的,但是为了该死的矜持.....
直到茶水滑入喉咙,泛起的苦意快要将她吞没,温白莹苦皱了眉头,还是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矜持个屁!
“呕....师尊...呕....我....呕....做错什么...呕...了...呕..”.
桃夭低头浅笑着,眸底的寒霜化了不少,她忍了忍笑道。“没有吗?”
温白莹一愣,顿时吐也不吐了,她看着桃夭,桃夭也看着她。见温白莹不说话,桃夭一半是好气一半是好笑的开口。“怎么,还是师尊说错了?”
温白莹摇摇头,既然桃夭这么说,那就是知道不少了,也没必要对她撒什么谎。她诚实道。“到底是师尊,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只是...”
她没有再开口,而是和桃夭无声的对峙着。
话说七分,可那三分却恰到好处的落进桃夭心里,激起一片滚烫。
她了解温白莹,不就如温白莹也了解她一般吗?今日之事,她便是去劝了,也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不行。
温白莹这样的人,哪怕是撞了南墙,也是不会悔过的,她只会越挫越勇,然后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哪怕这是一条死路.....
桃夭眼底的光黯淡了半刻,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明明直接把她打晕然后囚禁起来就好了....可她就是舍不得....
桃夭没忍住劝道,即便她知道这只是徒劳。“死亡合该是他们的宿命,你又何苦?”
桃夭看着温白莹,眼底流露出的心疼不似作伪。
何苦为难自己,何苦逼迫自己,何苦赌上自己的性命和一辈子.....
这苍生,不值得你救,那群臭虫,也从来不会感激你,我的小白,你怎么就不明白.....
她还是没能忍心对温白莹说重话,只是严肃道。“救一人和救天下人,你不该分不清!”
温白莹抿了抿唇,口中的苦涩还没有下去,她起身又坐到了桃夭身边,她拾起桃夭的手,将下巴枕进她手心,偏头将脸侧入她掌心。
“师尊....”
丹凤眼微微上挑,她美得张扬,此刻却显得格外乖巧。抛开别的不谈,她依旧还是桃夭的徒弟。
桃夭心头一软,将人抱进怀里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你呀!你呀....”她鼻间一酸,却又不肯表现出来,只微微偏了脸,清冷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温白莹没有说话,眼尾也泛起一圈红。半晌之后,桃夭才继续道“你真是,蛮不讲理!你如今是大了 师尊管不了你了......你要去我不拦你 可你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困苦,若是一去不回...”
温白莹回抱住桃夭,忽然打断她的话道,“那便一去不回!”桃夭愣在原地,她有些呆的看着温白莹,不等她开口,她便听到她的小白说...
“师尊,我既然敢和你说出这种话,便是早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我知道你想要和我说这天下苍生不值得救,可我是王啊。”
温白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让别人为她牺牲,踩着他人无数的尸骨上位的肮脏事她干不出来,这条路再苦再难她都是要走下去的....
桃夭轻揉温白莹的头,喃喃道。“我宁愿你不是王。宁愿你自私一点...一点点 哪怕一点点也好...”
桃夭艰涩的想,我的小白,本该接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扯出一抹笑容,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哪一日你累了,困了,苦了,悔了可以唤一声师尊,师尊带你回家。”
这句话像是在水面上打水漂的石头,激起水面的起伏,翻出片片涟漪。
温白莹将头埋进桃夭怀里,闷闷的喊道。
“师尊....”
她的心的某一处开始滚烫起来,说不上疼,那种细细密密的痒。
她的手无声息的将两张符纸打进了桃夭的后背。她在心里对着桃夭道,你做明堂上,不要沾风雪...这条路是我选的,合该是我自己走下去,没有谁来替的道理!
温白莹起身,眼尾还泛着薄红,她笑,像是孩童一般天真无邪,她道。“时间不早啦,师尊,我要走了。”
桃夭看着温白莹,也笑着点头。“我等你荣光加冕的时候!”
桃夭看着温白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王博爱苍生,可在师尊心里,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王了....”
温白莹没有回头,桃夭看着温白莹消失在风雪里,她摸了摸后背,她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她并没有太在意,因为门口风铃又响,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袭青衣,衬的他孤傲尊贵,狐裘披在肩上,更是多出几分威严。那人不耐道,“你倒是宠她。”
他轻嗤一声,手一拍,落在肩头上零零散散的雪便落了下去。
“这就不劳烦亲王大人费心了。不过....”桃夭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的拿起了梳子梳起了她的长发,讽道。“不请自来的事,亲王倒是做的越来越熟练了!”
她分明在笑着,语气却夹枪带棒的。
青竹拧眉,不悦道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她去轮回镜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她来到这里本就是天意!你可知违抗天命的代价!”
王自成立起就要担负起天下苍生的安危,每个家族都要贡献出一名道种,道种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以便保证王的安危。
可是温白莹这个举动,就是拿整个界域的安危开玩笑!她想要用自己的命来换那几个道种的生。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青竹几乎快被这个愚蠢的决定笑死,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是当初带领她们走向辉煌的王吗?
青竹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违逆天命的代价,你也不是没有看见过,你瞧她哪一次成功了?”
从灵儿到玖儿,从宿儿到启儿,她救的谁成功了?他想到这,语气不由得又重了几分。
“她是界域的王,王道,本就是踏着尸山血海拾阶而上!区区死八个人,怎么比得上整个界域?她拎不清,难道你也...!”
“拎不清吗.?”这四个字卡在喉咙里,伴随着“砰!”一声茶盏的碎裂咽进了喉咙里,他看着桃夭愤怒的模样,胸口闷的发疼。
“一天到晚王王王王王王的!你他妈是狗吗这么能吠?老娘的徒弟,老娘便是惯着又能如何?出了事我替她担着不就好了吗?需要你这个滥好人操什么心?!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你把她强行留下来有什么用?还骗她说什么要死八个道种!青竹,你害不害臊!害不害臊?!”
见桃夭这样,青竹也无端的来了怒火,“说的倒是轻巧,几十亿人的性命她说赌就赌,你拿什么替她担着?!她来这里了留下只需要死八个人,她要想离开,可就不是死八个人那么简单了!”
桃夭红着眼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这条命够不够!我便是放她离开你又能如何?大不了我以自身为献!”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沉默,青竹有些恍惚,不是这样的,他原本不是来吵架的...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他声音发着颤,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桃夭。
桃夭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着梳着自己的头发。
青竹哪里不知道桃夭的意思,他哽咽着道,“就真的,这么宠她....宠到不惜拿这条命去换,不惜成为整个界域的罪人?”
他蓦的发现自己早已哑了声音,桃夭当然不会回答他,他苦笑一声,继而道,“不够。”
青竹走了,桃夭看着手心中白玉无瑕的梳子,那头顶端刻着一个竹字,末尾刻着夭字,只是夭已经快要模糊不清,而竹字依旧清晰可见....
她起身将被风雪压断的桃枝从雪里捻了起来,指尖萦绕着淡绿色的光轻裹住残枝,那枝头便抽出了花。花朵娇艳,却又在雪里枯萎殆尽。
记忆中青竹雕刻着玉梳子,将桃花别在桃夭的耳边,温柔道。“你看这花,衬的我们家夭夭好看死了,我都要看直眼了。”
桃夭白了青竹一眼,没好气道,“油嘴滑舌!这又是哪家姑娘教你说的话?”她好似嫌弃的模样,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镜中的青竹身上,眉眼忍不住弯了下来。
“冤枉啊,娘子大人,我怎么敢和别的姑娘说话啊。”青竹也笑着说道,他替桃夭梳着头发,继而说道,“往后要给你做一支簪子咯,省的你这么爱你这发。”
可惜没有以后了....她再也没收到青竹给她送的簪子了。
她看着白茫茫的雪,第一次有些茫然,她慌乱的低头,泪珠砸进雪里,融出一个小坑又被大雪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对不起...”这句道歉融进风里,消失不见,桃夭丧气的想,人各有命,或许她和青竹,本不该相遇...
青竹看着手中的簪子,藏在茫茫大雪中,看着桃夭。他眼底流露出温柔,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他在一颗桃树下又刻下一刀,藏在梧桐树的枝头。
季桐看着青竹这个模样,不由得出声问道。“既然喜欢,那先生为何不和尊者直说?”
她是被青竹种出来的,百年之后有了灵智,一直在这山上陪着尊者。
“我们都各有各的使命,道不同,不相为谋,终有一日,我要站在她的对立面上。很多时候,喜欢是我们遇到的所有事情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
“不过这些都和你无关,这是我和尊者的恩怨,你只需记住,如果有一日我失去了理智,要杀了尊者,你就拿着这把刀,了结我的生命吧。”青竹说着,将刻刀放进季桐的手心。
季桐不由得惊诧,“先生!”
青竹轻笑。“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尊者,知道吗,季桐。”
“先生这么爱尊者,怎么可能会对尊者动手?我不要!我不想杀您!”季桐抱着匕首,疯狂摇头,她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爱吗?”他喃喃道,眼里涌出一丝丝迷茫,他自嘲的笑笑,手指却下意识摩挲着那根刻着桃夭名字的簪子,他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
他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可是天命,难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