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散文

晨光爬上窗棂的时候，我醒了。窗帘是淡蓝色的，被风一吹，便鼓起来，像一张吃饱了风的帆。我躺着不动，看那光斑在墙上爬，先是淡淡的黄，渐渐转作白，最后竟有些刺眼了。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相碰的声音清脆得很。油下了锅，"滋啦"一声，葱花香气便钻进门缝来。我数着，这声响过了七下，母亲必定是在煎荷包蛋了。她总说煎蛋要七铲才嫩，多一下便老，少一下又生。我想这大约是她的独门秘方，书上从未见过。

穿衣时发现校服又短了一截。去年秋天还拖到膝盖下面，如今竟吊在腿肚子上了。裤脚与袜子之间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脚踝，活像一节新剥的藕。母亲见了，定要念叨："又长个了。"她说话时眼睛亮亮的，仿佛我的生长是她亲手测量过的一桩伟业。

书包里躺着昨日的数学卷子，九十八分。错的那道题其实会做，只是少写了一个步骤。老师用红笔批道："可惜！"这红字在阳光下分外鲜明，像一粒朱砂痣。我想着今日要拿去给后座的李子看，他上次得了九十五分便得意了半日。

路上遇见卖豆浆的老张。他的三轮车总是停在梧桐树下，车把上挂个铃铛，风一过就叮叮当当地响。"学生娃，加不加糖？"他照例这样问。我点头，他便从铁罐里抖出半勺白糖，那糖粒落进豆浆里，竟也叮叮当当的响。喝第一口时烫了舌尖，却还是甜的。

教室里已经坐了七成人。班长在收作业，她的辫子今天梳得格外紧，显得后脑勺圆滚滚的。我的同桌陈小雨正埋头抄写生词，见我来了，忙把本子推过来："'涟漪'的'漪'怎么写？"我画给她看，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头发丝扫过我的橡皮，带起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想必是用了新买的洗发露。

第四节课是体育。跑八百米时，太阳正当头。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踩上去竟有些粘鞋底。跑到第二圈，肺里像塞了团棉花，喉咙也干得冒烟。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转头看见李子在做鬼脸，一个没忍住笑岔了气，反倒跑快了。冲过终点时，体育老师按下秒表："三分五十八，进步了。"

放学时下起小雨。我没带伞，正犹豫着，看见母亲举着把黑伞站在校门口。她的裤脚被雨水打湿了，颜色深了一截。"想着你就没带。"她说着接过我的书包。雨点打在伞上，噼啪作响，我们挨得近，能闻到她身上油烟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花膏香气。

晚饭有红烧排骨。父亲把最大的一块夹到我碗里，油珠顺着筷子滴在桌布上，洇出个圆圆的印子。电视里在播天气预报，说明日晴转多云。母亲说起周末去外婆家的事，父亲则问我要不要买双新球鞋。我扒着饭，含混地应着，排骨的酱汁渗进米饭里，每一粒都裹上了琥珀色。

临睡前，我翻开日记本。今日要记的事太多：数学卷子、体育课、母亲的伞……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最后只写了一行：

"天晴过，也下雨，都是好天气。"

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漏进来，恰巧落在这行字上。我想，明天若是晴天，就把被子抱出去晒晒；若是阴天，便赖床五分钟。横竖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