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花开了。

先是几朵，怯怯地探出头来，像是不敢确信春之已至。继而便大胆起来，红的、白的、黄的，都挤挤挨挨地排着，把枝头压得弯了腰。人们走过，总要驻足，说几句"好看"之类的话，又匆匆离去。花听了，也不恼，仍旧开着。

我见过许多花。富贵人家的花园里，花是被剪了枝、修了叶的，整整齐齐地站在那儿，像是穿着制服的兵士。主人来了，它们便一齐敬礼；主人走了，它们又恢复原状。这样的花，虽然美丽，却少了些生气。

路边的野花便不同了。它们从石缝里、墙角处钻出来，东一朵西一朵地开着，全无章法。有时被行人踩了，便歪在一边，第二天却又挺直了腰杆。这些花，无人照料，反倒活得自在。

花店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花们被剪了根，插在清水里，标了价码等人来买。它们开得极盛，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拼了命地展示美丽。买花的人，有的为赠人，有的为装饰屋子，有的只为一时兴起。花不管这些，只管开着，直到枯萎，被扔进垃圾桶为止。

最可怜的是那些盆景中的花。被人用铁丝固定了枝干，扭曲成各种形状，美其名曰"艺术"。花在痛苦中生长，长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却再也不是它自己了。

花开花落，本是寻常事。但人们总要赋予它各种意义。喜事用红花，丧事用白花；爱情送玫瑰，思念赠勿忘我。花若有知，恐怕要笑人类的多情。它不过是按着季节开落，何曾有过这许多心思？

记得小时候，邻家有一株老梅，年年开得极好。后来那家人搬走了，新主人嫌它碍事，便砍了。次年春，从残留的树根旁，又冒出几枝新芽，开着稀疏的花。新主人又砍。如此三年，那梅树终于不再发了。我每每路过那处，总觉得少了什么，却又说不出。

花不会说话，但它什么都知道。它知道春风何时来，知道雨水几时到，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长。它不会延长自己的花期，也不会提前枯萎。该开时开，该落时落，从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人若能如花般活着，或许会少许多烦恼。但人终究是人，有贪嗔痴，有爱恨情仇，做不到花的洒脱。所以我们赏花，其实是羡慕花的自在。

花落了。

花瓣一片片掉下来，铺了一地。有人惋惜，有人无视。只有泥土默默地接纳了它们，等待来年再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便是花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