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京,暑气蒸腾,夜晚也带着黏腻的热度。
严浩翔把自己关在练习室里已经快一整天了。震耳欲聋的鼓点、激烈的贝斯线、循环往复的旋律……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空调都无法完全驱散的燥热。距离大连演唱会只剩不到一周,作为核心的队长和主唱之一,严浩翔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新加入的曲目编舞有几处卡点始终不够完美,成员之间因为高强度排练产生的摩擦也多了起来,让他倍感压力和烦躁。
胃部隐隐传来不适的抽搐——高强度训练加上饮食不规律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烦躁地按停了音乐,抹了把额头的汗,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
屏幕上没有来自那个熟悉头像的任何新消息提醒。
一股浓重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好好和温心语吃一顿饭,好好陪她说说话了。排练、开会、对接、连轴转,回到家常常是半夜,她已经睡下;而他起床出门时,她还在熟睡。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短暂相交又错开的线。
强烈的思念夹杂着亏欠和疲惫涌上心头。今晚排练不顺利,状态极差,他只想立刻回家,抱着他的妻子,从她温软的气息中汲取一点力量和平静。
“今天就到这吧。”严浩翔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疲惫,宣布结束。不顾队友有些愕然的眼神,他抓起背包,快步离开了依然喧嚣的练习室。
一路飞车回家,心头的急躁在踏入漆黑寂静的玄关时,达到了顶峰。
家里静悄悄的,客厅只有一盏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没有他期待的、暖黄的灯光和那个窝在沙发里的身影。
“……心语?”严浩翔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没有任何回应。
心猛地一沉!
这么晚了,她人呢?!强烈的担忧瞬间取代了疲惫。他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是无人接听的忙音!焦急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立刻又拨通了温心语助理的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小雯!心语呢?!她在哪里?电话不接!”
助理小雯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急促:“严哥?您回家了?心语姐……她今晚参加北电的同学聚会了呀!就是毕业那批人。现在应该结束了,我正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快到了,快到了!她手机在包里可能没听见!”
同学聚会?
北电的同学聚会?!
温心语22级,虽然因为学分修满提前毕业,但她那些学表演、学导演、充满活力的同学聚会……严浩翔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混乱的画面。最重要的是——聚会!那意味着……
酒精!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担忧混杂着刚排练积压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点燃了他敏感的神经!她怀着孕啊!那么大的肚子!大半夜的在外面聚会?!虽然知道她不会喝酒,但聚会的环境……
就在严浩翔心乱如麻,又急又气地在客厅里焦躁踱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电梯到达的声音和钥匙转动的窸窣声。
门开了。
温心语在小雯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聚会后尚未褪去的红晕和笑意,因为肚子很大,走路比平时慢一些,但看得出心情不错。她身上确实隐约沾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烟味和各种复杂香调混合的……淡淡酒气!那是密闭KTV包厢里待久的人身上几乎必然染上的味道!
这股味道,在严浩翔此刻高度紧张的神经下,被无限放大!他所有的担忧、猜疑、累积的疲惫和未消的排练烦躁,瞬间找到了一个倾泻口!
“你去哪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声音又冷又冲,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和质问,一把挥开了小雯的手,自己抓住温心语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温心语微微蹙眉。
小雯吓得大气不敢出,看着严浩翔阴沉得吓人的脸色,识趣地立刻小声说了句“心语姐我走了”就关上门飞快溜了。
温心语被他抓得胳膊生疼,又被他劈头盖脸的质问搞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跟小雯说了,我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呀!”
“同学聚会?!什么同学聚会需要搞到半夜?!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严浩翔的声音拔得更高,他凑近她,那股淡淡的、混杂的、让他介意的气味更加清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身上什么味道?!你喝酒了?!”
温心语被他一连串的指控震得头晕,更被他怀疑自己喝酒的想法气到了:“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喝酒?!我怀着孕呢!”她试图甩开他的手,声音也带了火气,“他们喝了我没喝!就是包厢里待久了染了点酒气而已!你发什么疯!”
“染了点酒气而已?”严浩翔冷笑,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口不择言地将新仇旧恨一起翻了出来,“温心语!你是不是心里真的没点数?!平时闹着要吃雪糕,我不让你吃,你耍小心眼变着法也要吃一点!现在更好了!半夜三更在外面参加聚会!浑身酒气地回来!你想过肚子里的孩子吗?!你是他妈!你有没有想过宝宝!”
“自私”——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温心语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震惊和极度的委屈瞬间蓄满了泪水,死死地盯着严浩翔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俊脸。先前所有的疲惫、对他长期不回家的体谅、对这次同学聚会的珍惜和快乐,都被这恶狠狠的“自私”二字彻底碾碎!
“严浩翔!”温心语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撕裂空气,带着绝望的愤怒,“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被情绪完全掌控的严浩翔,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身体,非但没有冷静,反而被她的质问激得更加失控,几乎是吼着呛了回去:
“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自私?!你明明知道哪些事不能做!雪糕含糖高添加剂多!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宝宝不能闻!你还是要去!一次又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他越说越激动,那些排练的挫败感和长久不见她的委屈怨气化作更恶毒的语言冲口而出,“温心语!这孩子你不想要你就他妈趁早解决掉!别害人害己!”
“解决掉”……?
这三个字,如同最冰冷最锋利的匕首,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捅进了温心语的心脏最深处!将她所有坚强的外壳瞬间击得粉碎!
她对孩子倾注的所有爱意、期盼、小心翼翼熬过的所有孕期不适、无数次胎动带来的幸福感……在他口中,变成了可以如此轻描淡写、“解决掉”的麻烦?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温心语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曾盛满欢喜与狡黠、此刻盈满滚烫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浩翔,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面目可憎的魔鬼。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从温心语颤抖的唇瓣里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好好好……”
她用力地、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说、不、要、是、吧?”
“你滚。”
“滚出去。”
“严浩翔……”她终于崩溃,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声音嘶哑破碎,“我不想看到你……滚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了他一把。那点力气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微不足道,但那份撕裂心肺的绝望和驱赶,却像重锤砸在严浩翔心上!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愤怒扭曲的表情僵硬住,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慌乱和后怕——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在死寂的深夜里炸开!
严浩翔,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消失在了紧闭的大门外。他用最粗暴的方式,离开了他们的“家”,也像是……斩断了什么东西。
温心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彻底失控地奔涌而出。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苦绝望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她抱着自己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护住腹中因为母亲情绪剧烈波动也显得异常不安而微微躁动的孩子,哭得无法呼吸,哭得肝肠寸断。
冰凉的眼泪砸在手背上,砸在地板上,砸碎了这个曾经温暖平静的夏夜。
门外走廊的声控灯早已熄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死寂。而门内,是一个被最深的言语利刃划得遍体鳞伤、心碎一地的孕妇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在无边无际的绝望痛哭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