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长椅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严浩翔在NICU走廊的冷色调灯光里蜷缩着。尽管身体疲惫不堪，大脑却异常清醒，每一次闭眼都清晰地浮现温心语惨白的面容和女儿在保温箱里艰难呼吸的画面。悔恨和内疚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凌晨的医院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仪器提示音和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突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脚步声靠近。他猛地睁开眼，看到林姐正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比昨晚稍微松动了些——那是一种心力交瘁后的平静。

严浩翔几乎是弹了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声音嘶哑：“林姐！心语她……”

“醒了。”林姐停下脚步，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足以让严浩翔的心狂跳起来，“后半夜就完全清醒了，很虚弱，但能认人，能和护士简单交流。你父母和你岳父母都在里面陪着，她也……见到宝宝的照片了。”

“宝宝的照片？”严浩翔一愣，随即想起护士偶尔会给他手机拍摄的女儿实时照片。

“嗯。”林姐点头，眼神瞟了一眼NICU的方向，“护士拍了一张最新的给她看，希望能给她一点力量。她看到照片……哭了。”

严浩翔的呼吸瞬间滞住。他能想象心语看着照片时的心情，那种心痛、担忧，或许还有……对他的埋怨？他急切地问：“她……问起我了吗？她……有没有说什么？”

林姐沉默了两秒，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灵魂深处的悔意。然后，她缓缓开口：“她问了护士一些宝宝的情况。阿姨告诉她，孩子太小很辛苦，但很坚强。然后……阿姨试着提起了你，说你一直在外面守着宝宝，很担心……”

说到这里，林姐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宝宝的照片，哭了很久……很压抑地哭……然后把脸转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无声的拒绝。

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严浩翔心碎。

她能流泪，她能担心宝宝，说明她的心是活的。但对他……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背过身去。这种疏离和不愿面对，比打他一顿更让他痛苦百倍。他宁愿她对他吼，对他骂，也好过这种冰冷的无视。

严浩翔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墙壁，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她……不想见我……不想知道我在……”

“不是不想知道。”林姐打断他，语气有些沉重，“她是太脆弱了。心语从昨晚醒来到现在，一滴泪没掉过。护士换药疼得出冷汗，她咬着唇忍住了。阿姨安慰她，她反而强笑着安慰阿姨说没事。直到看到宝宝照片……她的情绪才真正崩溃。你觉得她现在的样子，能承受见到你吗？见到那个让她摔倒在家、让她和宝宝经历这些的人？那可能会勾起她所有不愿触碰的恐惧和怨怼，让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彻底决堤！”

林姐的话再次像冰水浇头，让严浩翔瞬间清醒，也坠入更深的绝望深渊。是啊，他此刻的存在，对她而言，本身就是痛苦和恐惧的触发点。

“我……我懂了……”他颓然垂下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低不可闻，“林姐……求你……替我照顾好她……还有……多给她看看女儿的照片……告诉她……宝宝一切都在好转……”

林姐看着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我会看着她。至于你……”她指了指NICU的方向，“守着你该守的吧。”

林姐转身离开，留下严浩翔一个人伫立在寂静的走廊里。他慢慢走到NICU的观察窗前，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保温箱里的小生命还在为生存而努力，小小的胸膛微弱起伏着。

“宝贝……你看，妈妈醒了……她很坚强……”他对着玻璃低声倾诉，声音哽咽，“是爸爸混蛋……爸爸没能保护好你们……” 他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和沉重的愧疚，“你要好好的……快点好起来……要帮帮妈妈……让她高兴起来……爸爸……爸爸等你们原谅我……”

接下来的时间，严浩翔成了一个固执的影子。他拒绝了父母让他回家休息的提议，也拒绝了公司那边任何关于演唱会排练的消息——他直接用近乎辞职的强硬态度暂停了一切个人行程。他处理完所有必要的琐事后，就扎根在了NICU外的走廊。白天，他强迫自己吃东西，处理信息，与医生沟通病情，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地守在观察窗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目光几乎粘在女儿身上，捕捉着她一丝一毫的变化（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脸上皱巴巴的好像舒展一些了？）。

他不敢再去温心语的病房区域，尽管知道那扇门后就是他最深的牵挂。他只能通过负责传递消息的严母或偶尔出来透气的温母，小心翼翼地获取关于心语的消息：

“语语今天喝了一点米汤……” （严母带出的消息，带着心疼）

“她问了宝宝的情况，护士说很稳定……”（温母走出来时红着眼圈说）

“她……还是不太说话，但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严母欲言又止）

每一点微小的进步都让严浩翔短暂地振奋一下，但紧随其后的，是无边无际的失落。他渴望知道她更多的细节：伤口还疼吗？胃口怎么样？睡得好吗？有没有……哪怕只言片语提到他？但他不敢问，因为得到的答案必定是失望。

他甚至偷偷拜托护士，将女儿最新的状态拍成照片或短视频，小心翼翼地交给母亲或岳母带进去给心语看。这成了他与病房里那个沉默的她唯一的、间接的联系方式。他不知道她看到这些影像时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因为女儿的好转而展颜？但至少，他希望女儿能给她力量，像女儿此刻支撑着他一样。

期间，林姐像一座移动的警钟，时不时出现在病房门口，用冰冷的目光远远地扫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那眼神无声地强调着那道无形的、却牢不可破的禁令。

一周过去了。新生儿科的医生在一次常规查房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宽慰的神色，隔着玻璃对严浩翔点点头：“小家伙很顽强。呼吸已经平稳多了，昨天尝试脱离呼吸机辅助一小段时间，虽然累得够呛，但挺过来了！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体重也开始稳定增长。按照这个趋势，如果后续感染能控制住，再过段时间，就可以试着让她离开保温箱，进行袋鼠式护理了（Kangaroo Care，将早产儿贴着母亲胸口进行皮肤接触）。”

巨大的狂喜瞬间击中了严浩翔！他激动得手都在抖：“真的吗？医生！真的可以……进行袋鼠护理了？” 这意味着女儿状况有了质的飞跃！更意味着，心语她……可以实实在在地接触到女儿了！

“再观察几天，稳定的话，应该没问题。这对宝宝和妈妈都是极好的。” 医生肯定道。

这个消息如同划破阴霾的阳光！严浩翔几乎是立刻就想冲向温心语的病房，告诉她和岳父母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想让心语知道，他们的女儿有多么了不起！他想看到她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然而，当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动到温心语病房所在楼层的电梯口时，林姐的身影如同预料般准时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环抱着双臂，倚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远远地看过来。

那眼神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所有的冲动和希望。

是的，禁令依旧存在。

女儿的好转是曙光，但心语那道心里的坎，并未因女儿的好转而轻易跨过。她依旧需要那层保护壳，那层隔绝他的藩篱。

严浩翔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喉头滚动，最终只是苦涩地咽下所有想说的话和想表达的情绪。他缓缓地、艰难地转回身，再次走向那冰冷的、只有仪器作伴的NICU长廊。

这一次，等待的煎熬里，虽然掺杂了女儿好转带来的巨大欣喜和希望，但那份对心语深沉思念和无尽自责的苦涩，却丝毫没有减轻。他能隔着玻璃看到女儿在好转，他能通过父母知道妻子在恢复，可那道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的、无形的藩篱，却让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孤岛，渴望着彼岸的灯火，却无法渡海。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前面，却又被一道名为“等待救赎”的水晶墙阻挡，触碰不到。他只能继续做那个最虔诚的守望者，在寂静中祈祷，在悔悟中等待被宽恕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