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
然后是……坚硬。硌着骨头。
林晚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海底的石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拖拽。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持续的、单调的嗡鸣,像是老旧的变压器在工作。然后是嗅觉: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还有……灰尘的味道。没有水腥气,没有淤泥的腐臭。
她没在水里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厚重的麻木。她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剧痛!左肩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这尖锐的痛楚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布满重影。她眨了眨眼,努力聚焦。
眼前是低矮、布满锈迹和灰尘的金属天花板。几根裸露的电线垂挂着,连接着一个昏暗的、蒙着厚厚蛛网的白炽灯泡,发出嗡嗡的噪音,提供着唯一的光源。空气冰冷而干燥。
她躺在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工作台上,身下垫着一件粗糙的、散发着机油味的帆布外套。右臂还能动,但左肩被简陋地用撕开的布条和几块看起来像是从什么机器上拆下来的硬塑料片固定着,剧烈的疼痛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传来。脚踝的旧伤也在一跳一跳地疼,但比起肩膀的剧痛,显得微不足道。
这是哪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左肩的剧痛让她瞬间脱力,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潜水者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林晚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动作再次牵动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
在昏暗光线笼罩不到的阴影角落里,一个身影靠墙坐着。他(她?)已经脱掉了黑色的潜水服上半身,露出里面贴身的深灰色速干衣。潜水镜和呼吸器放在脚边。脸上……带着一个只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战术面罩,露出的一双眼睛在阴影中锐利如鹰,正冷静地审视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正是那个在冰冷河水中救了她,又因意外被冲散的潜水者!
他没有消失!他找到了她,把她带到了这里!
恐惧和警惕瞬间压过了疼痛!他是谁?是敌是友?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晚你是谁
林晚这是哪
潜水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阴影中伸出手,将一个军用水壶推到她触手可及的工作台边缘。
潜水者水 干净的
林晚警惕地看着水壶,又看看那双在阴影中锐利的眼睛。极度的干渴最终战胜了恐惧。她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拧开壶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潜水者废弃水文监测站
潜水者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沉闷,但依旧清晰。
潜水者下游三公里左右。暂时安全
潜水者骨头断了。我做了临时固定。条件有限
水文站?林晚环顾四周。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周围堆满了生锈的仪表盘、断裂的电缆、废弃的零件箱,墙壁上挂着褪色的水文图和积满灰尘的规章制度。确实像一个被遗弃的工业角落。
林晚你……为什么救我
林晚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是“渡鸦”的人要活口?还是……别的势力?
潜水者沉默了几秒,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在她脸上探究着什么。“因为‘夜枭’。”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夜枭”?!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林晚你……你知道‘夜枭’
林晚那模因武器
潜水者不是武器
潜水者是瘟疫
他微微向前倾身,让自己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点点,那双眼睛里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
潜水者一种能扭曲心智、抹杀自我的信息瘟疫。‘渡鸦’只是它扩散的媒介之一,一群被感染、被操控的可怜虫,或者……自以为在利用它的蠢货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林晚心上!“瘟疫”这个形容,比“武器”更令人毛骨悚然。
林晚老陈……陆沉
潜水者陈立峰是早期深度感染者,代号‘信天翁’。他的挣扎和痛苦,是宿主意识与模因指令冲突的典型表现
潜水者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医学报告。
潜水者陆沉……他接触了作为核心载体的U盘,但似乎找到了一些抵抗的方法,或者说……延缓了侵蚀速度。你很幸运,接触的次级档案载体感染性较弱,加上那台破点唱机争取到的时间,暂时压制住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点唱机都知道!
林晚你到底是谁
林晚再次追问,恐惧中夹杂着一丝希望。或许……他是对抗“夜枭”的人?
潜水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潜水者‘沉默的知更鸟’……陆沉档案里提到的物理装置,你知道在哪里吗
林晚的心沉了一下。
林晚位置……被水泡模糊了。我只知道名字,和……它大概在教堂附近?或者……跟河流有关的地方
她想起了那个指向锁孔的圣母像指尖,也想起了陆沉档案里模糊的线索。
潜水者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像是失望,又像是意料之中。他站起身,走到工作台旁一个布满灰尘和锈迹的大型仪器柜前。仪器柜的门锁早已损坏。他用力一拉,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柜门被打开了。
里面不是仪器,而是一个空腔。空腔的底部,固定着几个锈蚀的金属卡扣,形状很特殊,明显是用于固定一个方形的、书本大小的物体。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下清晰的、没有被灰尘完全覆盖的印痕,显示不久前还有东西在那里。
林晚东西呢
林晚失声问道,不顾疼痛撑起半边身子。
潜水者伸出手指,抹过卡扣边缘的灰尘,又仔细看了看空腔内部。
潜水者被取走了。就在我们到达前不久。灰尘痕迹很新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潜水者有人……抢先一步
林晚如遭雷击!唯一的抑制装置……被拿走了?!被谁?!“渡鸦”?还是……“夜枭”真正的操控者?
巨大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没有“沉默的知更鸟”,她随时可能再次被侵蚀!陆沉也危在旦夕!而敌人……已经拿到了对抗他们的关键?!
林晚我们必须找到它
林晚陆沉还在抵抗!老陈他…
潜水者晚了
潜水者冷冷地打断她,转过身,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
潜水者‘夜枭’的核心逻辑是抹除。它不会允许能威胁到自身存在的抑制器流落在外。拿走它的人,要么已经毁了它,要么……就是‘夜枭’本身
林晚‘夜枭’本身
潜水者你还不明白吗
潜水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潜水者‘夜枭’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组织。它是一种‘存在’。一种具有高度适应性和自我保护本能的信息模因集合体。它渗透、感染、控制、清除威胁。拿走抑制器,就是它清除威胁的本能行为。就像
潜水者清除掉接触了核心载体、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的你
林晚浑身冰冷。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掉入蛛网的飞蛾,无形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收紧。
林晚那……那我们怎么办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潜水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水文站那扇布满锈迹、只开了一条缝隙用于通风的铁皮小窗。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最寒冷的黑暗,以及远处河面上城市霓虹冰冷的倒影。
突然,他猛地抬手,关掉了工作台上那盏唯一发出嗡嗡噪音的白炽灯!
整个水文站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潜水者嘘
潜水者低沉急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林晚瞬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黑暗中,她的眼睛适应了几秒,才隐约看到潜水者的轮廓正紧贴在门边的墙壁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死寂中,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外面河水隐约的呜咽。
然后,她听到了。
极其细微,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是靴子踩在碎石和湿滑泥土上的声音!从水文站废弃小码头的方向传来!正朝着这间工具房的门靠近!
动作很轻,很专业,带着一种刻意的隐蔽。但在这黎明前的死寂里,无所遁形。
追兵!他们找到了这里!是循着河水的踪迹?还是……有别的追踪方式?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看向潜水者模糊的轮廓。
黑暗中,潜水者缓缓举起了手。林晚看不清他手里拿着什么,但从那微弱的金属反光轮廓看……似乎是一把枪?
他侧过头,在绝对的黑暗中,那双眼睛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晚惊恐的目光。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动作不是安慰,而是一种冰冷的警告——别出声,别动,准备战斗,或者……迎接死亡。
脚步声,停在了工具房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外。
一片死寂。
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铁皮门被粗暴的爆破物或者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轰开!扭曲变形的门板带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向内飞溅!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射入!将布满灰尘的废弃工具房照得一片雪亮!也照亮了林晚惊恐惨白的脸和潜水者紧贴墙壁、举枪瞄准的决绝身影!
“发现目标!清除!”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强光后响起!
枪声,如同死神的咆哮,瞬间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