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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乐谱的继章

纪远的手指在琴键上停滞了一秒,这个微小的失误让他皱起眉头。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坐姿,准备再次挑战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中最复杂的段落。窗外雨声淅沥,为他的练习增添了一层天然的背景音。

"远,你爸回来了,带了他的..."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纪远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没有回头。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父亲再婚了,今天要带他的新婚妻子和她的儿子正式搬进这个家。他缓慢地合上钢琴盖,仿佛这样就能把即将到来的变化也一并隔绝在外。

"纪远,下来见见你程阿姨和哥哥。"这次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纪远数到三才站起身,他今天特意穿了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仿佛这样就能在陌生人面前保持某种尊严。镜子里的少年面容清俊,眼神却冷得像冬天的湖面。

客厅里,父亲正搂着一位温婉的女性,她身旁站着个高个子男生,一头微卷的棕发随意地搭在额前,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那男生穿着破洞牛仔裤和印着摇滚乐队标志的T恤,与纪远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程熠,比你大两岁,以后就是你哥哥了。"父亲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强加的欢快。

程熠向前一步,伸出手:"久仰大名,音乐学院的钢琴天才。"

纪远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才勉强握上去,触感温暖干燥,指腹有弹吉他留下的茧。"你好。"他简短地回应,声音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程熠也是学音乐的,弹吉他,还组了个乐队。"程阿姨骄傲地补充道。

"车库乐队而已。"程熠耸耸肩,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纪远身上,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

父亲拍拍手:"好了,程熠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纪远隔壁。你们年轻人多交流。"

纪远转身就要上楼,却被程熠叫住:"听说你有架施坦威?能借我弹弹吗?"

"那是练习用的,不是玩具。"纪远头也不回地说。

身后传来程熠的笑声:"放心,我不会弄坏你的宝贝钢琴。"

当晚,纪远被一阵嘈杂的音乐声惊醒。电子吉他的失真音效穿透墙壁,伴随着鼓点和模糊的人声。他看了眼闹钟——凌晨一点十七分。愤怒驱使他冲出房间,用力敲打隔壁的门。

音乐戛然而止,门开了。程熠倚在门框上,头发乱糟糟的,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走廊灯光下闪烁。"睡不着?"他咧嘴一笑。

"现在是凌晨一点。"纪远咬牙切齿,"正常人都在睡觉。"

"创作灵感不分昼夜。"程熠晃了晃手中的拨片,"抱歉打扰到小少爷的美容觉了。"

"如果你非要制造噪音,至少戴上耳机。"

程熠挑了挑眉:"或者你可以试着放松点?生活不只有规则和计划,纪远。"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纪远的心脏。他转身离开,却听到程熠在身后说:"顺便一提,你下午弹的肖邦,第三小节转调处理得太生硬了。"

纪远停住脚步,血液冲上脸颊。他练了三个月的曲子,这个玩摇滚的门外汉凭什么——

"音乐是活的,不是谱面上的黑白符号。"程熠的声音忽然变得认真,"试着感受而不仅是演奏,天才。"

纪远没有回头,径直走回房间重重关上门。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却无法屏蔽隔壁重新响起的、这次明显压低了的吉他声。更让他恼火的是,程熠的批评该死的准确。

第二天早餐桌上,父亲宣布了一个消息:"学院今年的双人钢琴比赛提前了,我给你们俩报了名。"

纪远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什么?"

"你们需要一起练习,下个月初赛。"父亲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个好机会,让你们...熟悉彼此。"

程熠吹了声口哨:"有意思。不过我得提醒您,我主修的是现代音乐,古典钢琴不是我的强项。"

"正好让纪远指导你。"父亲微笑着看向儿子,"对吧,纪远?"

纪远盯着盘子里的煎蛋,蛋黄破了,缓缓流出黄色的液体,就像他此刻被搅乱的生活。"我需要独奏准备国际比赛。"他试图挣扎。

"时间不冲突。"父亲一锤定音,"今天下午开始合练。纪远,把你的日程表给程熠一份。"

整个上午的课,纪远都心不在焉。教授指出他罕见的几个错误,同学们投来惊讶的目光。午休时,他独自躲在琴房,试图用练习平复心情,却发现自己的节奏全乱了。

"原来你躲在这里。"琴房门被推开,程熠拎着两盒外卖走了进来,"给你带了午餐,猜你没去食堂。"

纪远没有停下演奏:"我不饿。"

程熠把食物放在一旁,坐到钢琴长凳的另一端。纪远立刻向旁边挪了挪,手指依然在琴键上飞舞。

"你知道吗,"程熠突然说,"你弹琴的样子像在打仗。"

纪远的手指僵住了。

"放松手腕。"程熠出人意料地伸手调整了纪远的手势,"力量来自这里,不是手指。"

令纪远惊讶的是,这个简单的调整立刻让一段困扰他多日的琶音变得流畅起来。他转头看向程熠,后者正专注地盯着琴键,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你懂古典钢琴?"

程熠笑了笑:"我妈是钢琴老师,从小被迫学的。不过我更喜欢能自由呼吸的音乐。"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弹出一段爵士风格的变奏,"看,同样的音符,不同的灵魂。"

纪远不由自主地被这段即兴演奏吸引。程熠的演奏毫无技术上的完美可言,却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人想起夏夜的风和未经雕琢的欢笑。

"比赛曲目选什么?"程熠问。

"《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莫扎特。"纪远下意识回答,随即懊恼自己竟然真的开始考虑这个荒谬的比赛。

程熠做了个鬼脸:"太保守了。为什么不试试《胆小鬼》?更有张力。"

"那是现代作品,评委不会——"

"——不会喜欢?"程熠打断他,"音乐不是为了取悦评委,纪远。是为了表达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纪远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程熠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里面跳动着纪远无法理解却又莫名向往的光芒。

"下午三点,琴房见。"程熠起身离开,留下一室未说完的话和两盒渐渐变凉的外卖。

纪远独自坐了很久,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他小心地打开外卖盒子,是他平时常点的轻食沙拉。程熠是怎么知道的?他慢慢咀嚼着生菜叶,思绪比琴谱上的音符还要杂乱。

下午的合练如预期般灾难。纪远坚持严格按照谱面演奏,程熠却总想加入自己的理解;纪远追求精确到毫秒的同步,程熠则认为应该"感受彼此的呼吸节奏"。两小时后,琴房里火药味浓得能点燃。

"你根本不懂古典音乐的严谨!"纪远终于爆发了。

程熠反唇相讥:"而你根本不懂音乐是有生命的!"

他们的争吵引来了路过的一位教授。老教授听完来龙去脉后,出乎意料地没有批评他们,而是说:"音乐是桥梁,不是围墙。试着听而不只是弹,两位年轻人。"

那天晚上,纪远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他轻手轻脚地下楼,想去琴房独自练习。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程熠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的正是他们白天争吵不休的莫扎特奏鸣曲,纪远的部分。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程熠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弹得并不完美,却出奇地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架钢琴。纪远屏住呼吸,站在阴影里聆听。

更让他震惊的是,程熠随后拿出几张手写乐谱,开始弹奏一段陌生而优美的旋律。纪远认出那是他自己的笔迹——一首他从未示人的原创小品,锁在抽屉里的秘密。

程熠怎么会...?纪远的心跳加速,却不是因为愤怒。程熠在演奏中加入了自己的和声,让原本忧郁的旋律焕发出新的光彩。这不再是纪远的独白,而是一场跨越界限的对话。

"要站到什么时候?"程熠突然开口,手指并未停下。

纪远走进房间,月光现在也笼罩了他。"你从哪里找到的?"

"你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抱歉,侵犯了你的隐私。"程熠竟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首曲子太美了,我忍不住..."

按常理,纪远应该大发雷霆。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坐到了程熠身边的长凳上。"你加的第二声部...很合适。"

程熠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带出一串涟漪般的音符。"你写的旋律有种压抑的美,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他的声音低沉,在安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我只是...给它开了个门。"

纪远注视着程熠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听懂了他藏在音符里的心事。

"我五岁开始学琴,"纪远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父亲说,要么完美,要么别弹。"

程熠的手指停在半空,转过头来看他。那目光太过直接,纪远不自觉地想躲闪,却又莫名地贪恋这种被全然注视的感觉。

"所以你用完美筑了道墙。"程熠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琴房里沉默了片刻,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填补着空白。纪远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

"再弹一次。"他突然说,"我们一起。"

程熠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他重新摆好手指的位置,轻声数着节拍。当他们的手指同时落在琴键上时,纪远感到一种奇异的电流从指尖窜上脊椎。

起初,两人的节奏还有些错落,纪远本能地想要纠正每一个微小的偏差。但渐渐地,他学着放松,学着倾听程熠的呼吸和琴声中的留白。那些他曾经认为不规范的即兴处理,现在听来却像是给严谨的乐谱注入了生命力。

"就是这样,"程熠在某个转调处低声鼓励,"跟着感觉走。"

纪远闭上眼睛,任由手指在记忆的引导下舞动。他不再思考技巧、评判标准或是父亲的期望,只是纯粹地沉浸在音乐创造的瞬间。当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地消散在空气中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屏住了呼吸。

"太棒了。"程熠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叹。

纪远睁开眼,发现两人的肩膀不知何时靠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发热,却奇怪地不想挪开。

"我们明天再练。"程熠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还有个编曲作业要赶。"

纪远点点头,看着程熠收拾乐谱。当对方拿起那张被改编过的原创曲目时,他脱口而出:"你可以留着。"

程熠惊讶地挑眉,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了。晚安,纪远。"

"晚安。"纪远回应道,这个普通的问候词在他唇齿间变得异常柔软。

回到房间后,纪远躺在床上,脑海中回放着今晚的合奏。他翻身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在写满严谨练习笔记的最后一页,他画下了一小段新的旋律——灵感来自程熠今晚加入的和声。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气氛微妙地改变了。程熠哼着歌把煎蛋翻了个面,顺手往纪远盘子里多放了一个。

"今天下午没课,我们可以去琴房练完整版。"程熠说着,往吐司上涂了厚厚一层花生酱。

纪远小口啜饮着咖啡,点了点头。他注意到父亲和程阿姨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你们决定好参赛曲目了?"父亲问道。

"纪远的原创作品,"程熠嘴里塞满吐司,含糊不清地说,"我做了点改编。"

纪远握紧了咖啡杯,等待父亲的反对。按照惯例,父亲会指出原创作品的风险,强调经典曲目的稳妥。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乐谱吗?我想看看。"

纪远和程熠再次对视一眼。某种无声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流动,就像昨晚琴键上流淌的音符。

"我下午整理出来。"纪远说,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坚定。

去学院的路上,程熠一反常态地安静。当他们走到分岔路口时,他突然开口:"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纪远看了看手表:"我们约好两点练琴..."

"就一小时,"程熠的眼睛闪闪发亮,"相信我,值得的。"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一家老旧的唱片店前。褪色的招牌上写着"黑胶记忆",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年代的唱片和乐器。

"这是..."

"我的秘密基地。"程熠推开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弥漫着木头、灰尘和某种古老香料混合的气息,黑胶唱片从地板堆到天花板。

柜台后的老人抬起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小熠,好久不见。"

"张伯,带朋友来开开眼界。"程熠熟门熟路地穿过狭窄的过道,示意纪远跟上。

最里面的角落里摆着一架老式立式钢琴,漆面斑驳,琴键泛黄。程熠随意地坐下,弹了几个音符,音准有些偏差却别具韵味。

"这琴比我爷爷还老,"程熠笑着说,"但音色独一无二。"

他忽然开始弹奏一段纪远从未听过的旋律,欢快中带着忧伤,像是夏日的骤雨。几个顾客停下翻找唱片的动作,朝这边张望。

"这是什么曲子?"纪远忍不住问。

"刚想到的,"程熠的手指没有停下,"就叫它...《遇见纪远》怎么样?"

纪远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发热。他假装研究身旁架子上的唱片,掩饰自己的失态。

程熠大笑起来,旋律转为一段活泼的爵士。"开玩笑的!这是蒙克的'Round Midnight'改编。"

他们在那家唱片店待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程熠给纪远介绍各种音乐流派,从蓝调到雷鬼,从古典跨界到实验电子。纪远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听得入迷,甚至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些元素融入自己的创作。

"时间到了,"程熠最终看了看手机,"该回去练琴了,优等生。"

回学院的路上,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纪远发现自己走路的步伐比平时轻快,就像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为什么带我去那里?"他突然问道。

程熠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望向远处:"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从没单纯为了快乐而弹过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纪远心中某把锁。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谢谢。"

程熠只是笑了笑,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这个随意的肢体接触让纪远心头一颤,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想要躲避。

琴房的下午练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他们完成了原创曲目的双钢琴改编版,取名为《边界》。程熠坚持要保留这个名字,说它象征着某种突破。

"我们下周可以开始细化第二乐章,"收拾乐谱时,纪远提议,"中段的和声进行还可以更丰富。"

程熠歪着头看他:"你真的很喜欢这个项目,是不是?"

纪远愣了一下,随即诚实地点点头:"比我预期的要...有趣得多。"

"高评价啊,来自纪大钢琴家。"程熠调侃道,但眼神是温暖的。

那天晚上,当纪远独自在琴房加练时,他发现自己在期待门被推开的瞬间,期待那个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个念头让他既兴奋又惶恐,就像站在悬崖边缘,既害怕坠落又渴望飞翔。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照亮了两个少年之间逐渐模糊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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