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规

我蹑手蹑脚地躲在藏书阁的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偷看。二哥蓝湛和我未来二嫂魏无羡正面对面坐着，一个在认真抄写家规，一个在无聊地转着毛笔。

“蓝二哥哥～”魏无羡拖长了调子，用笔杆轻轻戳了戳蓝湛的手背，“这条‘不可疾行’也太死板了吧？你说要是急着去茅房也不能跑吗？”

蓝湛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冷冷道：“专心。”

我忍不住捂嘴偷笑。这场景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不知被二哥这样训过多少次。就在我走神时，魏无羡突然把墨汁溅到了蓝湛雪白的衣袖上。

“蓝湛！对不起对不起！”魏无羡手忙脚乱地要用袖子去擦，却被蓝湛一把抓住手腕。

“魏婴！”二哥的声音陡然拔高，眉头紧锁，“成何体统！”

我被这声呵斥吓得一哆嗦。虽然二哥平时对我也很严厉，但这么凶的语气还是头一回听到。魏无羡显然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奇怪，明明我平时闯的祸比这严重多了——上次不小心烧了二哥的琴谱，上上次把他最爱的白玉砚台摔成了两半，可二哥最多也就是罚我抄家规，从来没这么凶过。怎么轮到魏无羡就这么大反应？

我正纳闷呢，却见二哥突然松开手，从袖中取出帕子，动作僵硬地替魏无羡擦手上的墨渍。虽然还是板着脸，但耳根却悄悄红了。魏无羡眨眨眼睛，突然又笑起来：“蓝二哥哥，你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二哥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轻叹一声：“……胡闹。”

我恍然大悟——原来二哥不是真的生气，是害羞啊！这下我可放心了，看来他俩的进展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不过二哥这闷骚的性子，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正全神贯注地偷看着二哥和魏无羡的互动，忽然觉得后颈一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双冰凉的手就捂住了我的眼睛，耳边响起刻意压低的嗓音：“猜猜我是谁～”

“啊——！！！”我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脑袋差点撞到屏风，“涸胭！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没好气地瞪着不知何时溜到我身后的表姐。她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裙，衬得那张苍白的脸越发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精怪。

不幸的是，我这声尖叫成功引起了二哥的注意。蓝湛抬起头，冷冽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屏风后露出的两双绣花鞋上。

“出来。”短短两个字，却让整个藏书阁的温度骤降。

我和表姐对视一眼，垂头丧气地从屏风后挪出来。魏无羡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冲我们挤眼睛，被二哥瞪了一眼后立刻埋头假装抄家规。

“藏书阁内禁止喧哗，”二哥的声音像结了冰，“家规十遍。”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自从五岁起，抄家规就成了我的日常功课，到现在少说也抄了上千遍，早就熟能生巧了。我熟练地铺开宣纸，蘸墨挥毫，字迹虽然算不上多好看，但速度绝对一流。

倒是表姐让我大吃一惊。她端坐在案前，背脊挺得笔直，执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是从教科书里拓下来的。更气人的是，她那手小楷写得清秀工整，笔画间透着说不出的风骨，速度居然比我还快上几分。

“你什么时候字写得这么好了？”我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嘀咕，“该不会是偷偷练过吧？”

表姐头也不抬，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天赋异禀，羡慕不来。”说着还故意在我面前展示她刚写完的一行字，那工整的墨迹简直像是在嘲笑我狗爬似的字迹。

我气得直磨牙。这些年来我不知抄了多少遍家规，字迹却始终没什么长进，现在居然被一个刚来云深不知处没多久的人比下去了！偏偏表姐还故意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得我更加郁闷。

“喂，”我用笔杆戳戳她的胳膊，“你该不会是哪个书法大家的转世吧？”

表姐终于停下笔，对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猜？”说完又继续埋头抄写，留下我对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生闷气。看来在抄家规这件事上，我是注定要输给这个病美人表姐了。

揉着发酸的手腕从藏书阁出来时，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抄了整整十遍家规，右手抖得连笔都握不稳。转头看向身旁的聂啼妆，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连呼吸都没乱一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画了几笔山水画。

“小止水，”魏无羡笑嘻嘻地凑过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小酒坛，“看你这么可怜，哥哥请你喝天子笑？顺便去山下抓几只肥鸡，晚上给你露一手烤鸡的绝活！”

我眼睛顿时亮了，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好啊好啊！我知道后山有处地方的野鸡最肥！”说着就要拉他往山下跑。

“啧。”江疏影抱着手臂靠在廊柱下，冷眼看着我们，“真不知道蓝家这么严谨的家风，三千多条家规，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异类？”

我在心里暗暗吃惊——今天江姐姐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平时她可是惜字如金的主儿。不过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突变品种似的。

魏攸宁柔声劝道：“刚受过罚，转眼又要犯禁，这样不太好吧？”她担忧地看了眼藏书阁的方向，“要是再被蓝二公子发现……”

“老妹啊～别这么死板嘛！”魏无羡一把揽过魏攸宁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外走，“哥哥今天教你怎么抓最肥的山鸡！保证比云梦的还好吃！”

魏攸宁被他拖着走，无奈地回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纵容，看来也是拿她这个哥哥没办法。

江疏影依旧面无表情，但居然破天荒地跟了上来。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这已经让我们很意外了——要知道平时她可是连热闹都懒得凑的。

只有聂啼妆站在原地不动。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袖，淡淡道：“我就不去了。还有些课业要完成。”说着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提醒某人，申时还有蓝启仁先生的课，若是迟到……”

我猛地一拍脑门——差点把叔父的课给忘了！可是看着魏无羡已经走远的背影，又闻到他手里天子笑的香气，我咬咬牙：“不管了！反正已经抄了十遍家规，再多抄几遍也无所谓！”

说着我拉起江疏影的袖子就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聂啼妆的轻笑声：“记得给我留只鸡腿。”

——

果然不出所料，我们半夜在后山烤鸡的炊烟成功引来了叔父。当他提着灯笼出现在树林边时，我和魏无羡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又来了”的表情。魏无羡甚至还嬉皮笑脸地举起烤鸡：“叔父要不要尝尝？刚烤好的，外焦里嫩！”

江疏影的脸色却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她站得笔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懊悔，仿佛在说“我怎么会鬼迷心窍跟这两个傻子胡闹”。

最可爱的要数魏攸宁。她整张脸涨得通红，连耳垂都染上了绯色，活像颗熟透的番茄。一个劲地对着叔父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该深夜外出，更不该偷猎山鸡……”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果当然又是熟悉的惩罚——抄家规。我和魏无羡作为主谋，还额外领了三戒尺。手心火辣辣地疼，但我早就习惯了，倒是魏无羡龇牙咧嘴地对着手心吹气，逗得我直笑。

可当我铺开宣纸准备抄写时，那点笑意就彻底消失了。江疏影的字像她的人一样清冷锋利，每个笔画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傲气；魏攸宁的字则温婉中透着风骨，宛如春风拂柳般赏心悦目。最气人的是，她们抄得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写完了一大叠。

我盯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越想越委屈。长相比不上，修炼比不上，现在连抄家规都被碾压！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伤心了老铁……”我丢下毛笔，把脸埋进臂弯里装死。魏无羡凑过来戳戳我的脑袋：“怎么了小止水？这就认输了？”

我抬起头，指着他们工整的字迹控诉：“凭什么你们什么都厉害！连抄家规都这么优秀！”

魏攸宁温柔地递来一块手帕：“慢慢练就会好的。”江疏影则冷哼一声：“蠢货。”只有来凑热闹的表姐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大实话：“天赋这种事，强求不来。”

我气得直捶桌子，结果又被戒尺敲了下手背。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