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洒下斑驳光影,陈奕恒赤脚踩在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每一步都带来细微的刺痛。这种真实的痛感让他安心——至少证明他不是活在梦中。
三天了。自从从"车祸"中醒来,他的记忆就像一面打碎的镜子,每个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画面,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陈浚铭说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医生说要给大脑时间自愈。
但那些闪回的片段呢?那些不属于"陈奕恒"这个被赋予的身份的记忆呢?
他停下脚步,手指轻抚一朵盛放的玫瑰。刺扎入指尖,血珠渗出。这个场景莫名熟悉——仿佛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教他认识玫瑰的美丽与危险。
"小心点。"记忆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拉起他的手指,"玫瑰会咬人。"
那个声音...不是陈浚铭的。更年轻,更温暖,带着陈奕恒想不起的笑意。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太阳穴。陈奕恒弯下腰,双手抱头,破碎的画面如洪水般涌入:
——一个小男孩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两个少年在争吵。高个子的那个抓起台灯砸向另一个人的头部,鲜血喷溅在墙上...
——医院走廊,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年痛哭,陈浚铭站在一旁,脸上是未擦净的血迹...
——葬礼上,黑白照片里的少年微笑着,下方写着"爱子陈景明 1995-2009"...
"啊!"陈奕恒跪倒在地,头痛欲裂。这些是什么?谁的记忆?
"奕恒!"陈浚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陈奕恒抬头,视线模糊中看到陈浚铭奔来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拿台灯的少年重叠。一股本能的恐惧席卷全身,他踉跄着后退,却被花丛绊倒。
"别碰我!"他嘶吼着,手脚并用向后挪动。
陈浚铭停在一步之外,表情从关切迅速转为某种复杂的警惕:"怎么了?又头疼了?"
"那些...那些画面..."陈奕恒声音发抖,"陈景明是谁?"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刺入两人之间。陈浚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陈奕恒从未见过的东西——纯粹的恐惧。
"你...想起来了?"陈浚铭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奕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更多的碎片浮现:三个男孩在花园里玩耍,最大的那个揉着他的头发叫他"小恒",中间那个总是微笑着递给他糖果...
"他是...我们的哥哥?"陈奕恒试探地问,观察着陈浚铭的反应。
陈浚铭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随后缓缓蹲下身,与陈奕恒平视:"不,奕恒。陈景明是我们的弟弟。他在你六岁那年...意外去世了。"他伸手想触碰陈奕恒的脸,却被躲开,"你的记忆混乱了。"
谎言。陈奕恒不知为何如此确定,但直觉在尖叫。那个在记忆中教他认识玫瑰的少年,那个被台灯击中的身影,绝不是比他小的弟弟。
"我要看家族相册。"他突然说。
陈浚铭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医生说你不能过度刺激——"
"我要看相册!"陈奕恒几乎喊出来,声音在花园中回荡。
一阵沉默。陈浚铭缓缓站起身,表情变得深不可测:"好。但先吃药,你情绪太激动了。"
他从口袋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陈奕恒盯着那片药,脑海中警铃大作——每次吃下陈浚铭给的药后,记忆就会更加模糊混乱。
"不。"他坚决地说,"不吃。"
陈浚铭眯起眼睛:"别任性。你的健康——"
"我的记忆正在被药物干扰,是不是?"陈奕恒慢慢站起来,双腿仍在发抖,"根本没有车祸,对不对?"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挡,花园陷入阴影。陈浚铭的表情在灰暗光线下变得陌生而危险。他慢慢将药瓶放回口袋,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陈奕恒毛骨悚然。
"我低估你了。"陈浚铭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诡异的赞赏,"记忆重置应该更彻底的。"
这句话证实了陈奕恒最深的恐惧。他转身就跑,不顾身后陈浚铭的呼喊。鹅卵石硌着脚底,树枝刮过手臂,但他不敢停下。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
找到谁?
张桂源的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那个在雨中浑身是血对他喊"芯片"的人。那个手臂上有条形码的人。那个陈浚铭说"利用"了他的人。
花园尽头是一堵高墙,陈奕恒沿着墙根奔跑,寻找出口。转过一个弯,他突然看到一个隐蔽的小门——记忆中,三个男孩曾从这里偷偷溜出去探险。
门被锁住了,但锁已经生锈。陈奕恒用肩膀猛撞几下,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终于松动。他挤出门缝,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远处可见城市轮廓。
自由近在咫尺。
"奕恒。"
陈浚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静得可怕。陈奕恒转身,看到他站在几米外,手中握着一把枪。
"不要逼我做会后悔的事。"陈浚铭说,枪口微微下垂,"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陈奕恒的视线在枪和自由之间游移。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急刹在他们之间。车窗降下,露出一张陈奕恒只在记忆碎片中见过的脸——张桂源。
"上车!"张桂源喊道,脸色依然苍白,左肩包扎的绷带渗着血。
陈奕恒没有犹豫,拉开车门扑了进去。子弹击中车身的声响与引擎的轰鸣同时响起,轿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低头!"张桂源将他按在座椅下,自己则咬牙忍着肩伤,单手操纵方向盘急转弯。
陈奕恒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心跳如雷。车子几个急转后,枪声终于远去。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看向救他的人:"你是谁?真的张桂源,还是...陈景明?"
张桂源的手在方向盘上滑了一下,车子轻微偏离车道又迅速回正。他侧头看了陈奕恒一眼,眼神复杂:"你想起来了?"
"只有片段。"陈奕恒盯着他苍白的侧脸,试图与记忆中那个少年重合,"你是我哥哥,对不对?陈家的长子,应该已经...死了。"
张桂源——不,陈景明——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车子驶入一条隧道,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十二年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陈浚铭发现父亲准备修改遗嘱,将大部分股权交给我。那时P-X项目刚获得政府资助,前景无限。"他苦笑一声,"我挡了他的路。"
陈奕恒的胸口发紧:"台灯...我看到他拿台灯..."
陈景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以为我死了。但父亲秘密将我送到私人医院,后来又转移到国外。我的大脑严重受损,记忆全失,成了P-X项目的第一个实验体。"
车子驶出隧道,阳光再次倾泻而入。陈奕恒这才注意到陈景明右耳后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衣领下。
"那后来..."
"三年前,我在一次药物测试中开始恢复记忆。"陈景明的声音变得坚定,"我偷偷调查,发现父亲的车祸有蹊跷,决定回国。改名换姓进入财经杂志,专门调查陈氏医药的黑幕。"
陈奕恒突然明白了:"所以你接近我..."
"一开始是为了调查。"陈景明坦然承认,"但当我认出你就是小时候总跟在我身后的小恒..."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发誓要保护你,远离陈浚铭那个疯子。"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陈奕恒想起父亲生前最后几个月总是忧心忡忡,频繁地与某人秘密会面;想起"车祸"前一晚,父亲给了他一个U盘,说如果有什么意外...
"父亲知道陈浚铭对你做的事?"
陈景明摇头:"他只怀疑陈浚铭参与了非法实验,不知道长子'死亡'的真相。"他递给陈奕恒一部手机,"看看这个。我的记者朋友刚解码了芯片部分内容。"
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陈奕恒点开播放,父亲的脸出现在画面中,背景似乎是家中书房。他看起来憔悴但坚决:
"如果我遭遇不测,凶手一定是陈浚铭。他发现我掌握了P-X项目进行人体实验的证据,还发现..."画面中的父亲突然哽咽,"景明可能还活着。他要掩盖这一切。请将这段视频交给警方和国际医学伦理委员会..."
视频突然中断。陈奕恒的手在发抖,眼眶发热:"我们必须公开这些!"
"先确保你的安全。"陈景明转动方向盘驶入一条小路,"陈浚铭已经控制了警方和部分政府官员。我们需要更有力的盟友。"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普通公寓楼前。陈景明艰难地解开安全带,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你失血太多了。"陈奕恒担忧地说。
"没关系。"陈景明勉强笑了笑,"季瑶——我的记者朋友在这里等我们。她有全套解码设备,还有...更多的发现。"
他们刚下车,陈景明突然一个踉跄,靠在车上才没倒下。陈奕恒赶紧扶住他,触手一片湿热——肩部的伤口完全裂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和衬衫。
"该死,你需要医院!"
"不行...医院太危险..."陈景明气若游丝,"先上楼...芯片里有抗药性公式...能帮你恢复记忆..."
陈奕恒半拖半抱地扶着他走向电梯,内心被愤怒和悲痛撕扯。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兄长,而他却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电梯门刚关上,陈景明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无论发生什么...记住,陈浚铭从不做没有退路的计划...他一定有...应急方案..."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翻白,整个人瘫软下去。陈奕恒惊慌地拍打他的脸颊,但陈景明已经陷入昏迷,呼吸微弱急促。
电梯停在十五楼。门一开,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子就迎了上来,看到情况后立刻帮忙搀扶:"天啊!快进来!"
公寓里摆满了电子设备,多个屏幕同时运行着解码程序。季瑶迅速清理出一张沙发让陈景明躺下,熟练地检查伤势。
"子弹擦伤感染了,需要立刻清创和抗生素。"她果断地说,从柜子里取出医疗箱,"你按住他,这会很疼。"
陈奕恒按指示固定住陈景明的肩膀,季瑶利落地剪开绷带,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当消毒液倒在伤口上时,即使昏迷中,陈景明也痛苦地呻吟起来。
"忍着点,老大。"季瑶轻声说,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你可是经历过更疼的。"
陈奕恒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中闪过的泪光。这个女孩对陈景明显然不只是普通同事的感情。
"芯片内容全部解开了?"他问道。
季瑶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主屏幕:"大部分是技术资料和实验数据,但最关键的是这段视频和你父亲的研究日记。"她顿了顿,"还有...关于你的部分。"
"我?"
季瑶调出一份文件:"根据记录,你并非陈父亲生。你是P-X项目最初一批受试者的孩子,父母双亡后被陈家收养。陈景明一直知道,但坚持把你当亲弟弟疼爱。"
这个信息如五雷轰顶。陈奕恒呆立在原地,多年来对自我身份的认知轰然崩塌。他不是陈家人,只是一个实验品的遗孤?那陈浚铭对他病态的掌控欲又是什么?
季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还有更糟的。陈浚铭知道你的特殊体质对P-X药物有天然抗性,一直计划利用你开发新一代控制技术。"
主屏幕突然弹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来电显示"未知号码"。季瑶和陈奕恒对视一眼,后者缓缓点头。
视频接通,陈浚铭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看起来异常平静,背景是陈家的书房。
"找到失散的家人了?"他轻声问,目光扫过昏迷的陈景明,最后定格在陈奕恒脸上,"真感人。"
陈奕恒的血液瞬间变冷:"你跟踪我们?"
"需要吗?"陈浚铭笑了,"我在你体内植入的除了芯片,还有追踪器。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逃脱?"
季瑶立刻抓起扫描仪对准陈奕恒,果然在后颈处发现一个微小的金属物体。
"不过,我这次不是来抓你的。"陈浚铭突然说,表情变得严肃,"我是来谈条件的。"
"什么条件?"陈奕恒警惕地问。
陈浚铭向前倾身,屏幕上的脸显得格外清晰:"你回来,我放过陈景明和那个记者。所有证据你们可以保留,我甚至愿意自首。"他顿了顿,"只要你回来。"
这个提议如此出人意料,陈奕恒一时语塞。屏幕上的陈浚铭看起来异常疲惫,眼中竟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为什么?"他最终问道。
陈浚铭沉默良久,才轻声回答:"因为我需要你。"声音里透着奇怪的真诚,"一直都是。"
就在这时,陈景明突然在沙发上动了动,微弱但清晰地吐出一个词:"...骗子..."
陈浚铭的表情瞬间变冷:"看来我亲爱的'亡兄'醒了。告诉他,奕恒,如果他真的关心你,就该告诉你全部真相——关于他当年做了什么,才让我不得不..."
视频突然中断。季瑶检查了一下:"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他主动切断了。"
公寓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设备运转的嗡嗡声和陈景明微弱的呼吸声。陈奕恒站在两个屏幕之间——一边是解码出的家族真相,一边是刚刚中断的视频画面——感到自己被撕成两半。
他究竟是谁?该相信谁?而最重要的是,当陈浚铭找到这里时,他们该如何应对?
窗外,暮色渐沉,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某个角落,陈浚铭一定已经开始行动。这场兄弟之间的战争,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