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雪落青梅

景明三年冬，京城的初雪裹着细盐般的冰晶簌簌落下，将镇国公府与尚书府间蜿蜒的青石板路覆上一层薄霜。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7岁的云知鸢呵出的白雾扑在冰凉的铜门环上，瞬间凝成霜花，像极了海棠花蕊里结的冰晶，却丝毫未减她眼中的雀跃。她踮着绣着银线蝴蝶的小靴，透过角门门缝向外张望，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雾珠，不一会儿就在睫毛上结了霜。

忽然，一个雪球“啪”地砸在门框上，惊得她后退半步，后脑勺撞上身后的朱漆木门发出闷响。她揉着脑袋，正要嗔怪，就见八岁裹着狐狸毛领的谢怀瑾从垂落雪絮的梅树后探出头来，冻得通红的鼻尖上还沾着雪粒，睫毛上也凝着细碎的冰晶，活像个小冰人。他笑嘻嘻地喊道:“知鸢，快钻狗洞!”他怀中那杆红缨枪被裁成短棍模样，此刻正挑着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竹枝做的手臂上还挂着枚褪色的铜钱。雪人的头顶，别着两瓣干枯的海棠花一一那是去年秋天，云知鸢最爱的海棠凋零时，谢怀瑾偷偷攒下的。

“怀瑾哥哥!”云知鸢眼睛一亮，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小跑着穿过角门，蹲在雪人旁轻轻抚摸那两瓣干枯的海棠，语气里满是惊喜，“你还记得我最喜欢海棠花!”谢怀瑾耳尖泛红，挠了挠头，故作不在意地说:“那当然!等春天来了，咱们的海棠树又会开满花，比这好看一百倍!”说着，他又仔细地给雪人添了片枯叶当眉毛，模样认真极了。

两个孩子清脆的嬉闹声顺着风钻进府内。镇国公夫人半倚在暖阁窗边，手中的团扇懒懒摇着，望着院中笑骂道:“这俩小冤家，又在胡闹!”话音未落，尚书夫人已领着丫鬟匆匆赶来，紫貂披风上还沾着廊下滴落的雪水。她看到女儿沾着雪渍的裙摆，顿时佯怒着扬起帕子:“瞧瞧这一身脏的!回头仔细收拾你!”

镇国公夫人赶忙拦下，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孩子们玩得正好，咱们做长辈的，倒别扫了兴。”说着挽起尚书夫人的手，并肩走到后院的梅树下。腊梅开得正盛，金红的花瓣上覆着薄雪，暗香混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在寒风里浮动。远处，不知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在雪白的天幕下绘出淡淡的一笔，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烤红薯香气，与腊梅香交织在发间新换的绒花上，笑而不语，眼中满是默许的笑意。暮色渐浓时，云知鸢偷偷将半块冻硬的桂花糕塞进谢怀瑾袖中，少年耳尖通红，把雪人歪掉的胡萝卜鼻子扶正，雪地上两串小小的脚印，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渐渐被新落的雪覆盖，仿佛是时光在悄悄掩埋这美好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