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堂幻寄身征兆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刺鼻，却压不住那股萦绕在紫堂幻鼻腔深处的、若有似无的甜腻。不是水果的清新，更像是蓝莓在闷热角落里堆积太久，表皮破裂流汁，酵解出的腐烂气味。它钻进脑子，像一条冰冷的细蛇，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紫堂，你真的还好吗？”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刚从影域那场噩梦般的镜渊脱险，脸色依旧苍白，但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病榻上的挚友身上。

紫堂幻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放在枕边的灰色小斯巴达玩偶——V哥。冰凉的塑料触感传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只是有点累，老毛病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影域的事……谢谢你，金。” 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医务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银色保险柜，格瑞销毁血液样本的画面和金在镜渊中看到的文字——那个标记着“紫堂真”名字的保险柜——如同冰冷的针，刺了他一下。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驱散好友眉宇间的阴霾，“你好好休息！丹尼尔老师说下午要开什么紧急讲座…”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刺耳鸣打断。

嗡——！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紫堂幻的颅腔内炸开！尖锐得如同金属片疯狂刮擦玻璃，瞬间剥夺了他的听觉，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抖动的、猩红色的噪点。金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只剩下模糊、遥远的嗡嗡声。那股腐烂蓝莓的气味猛地浓烈十倍，甜腻得令人窒息，几乎实体化成粘稠的油脂，糊住了他的口鼻！

“呃……”紫堂幻猛地捂住耳朵，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沁出冰冷的汗珠。V哥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咚”的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紫堂！”金吓了一跳，立刻俯身查看。

耳鸣的高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和阵阵眩晕。紫堂幻大口喘息，视线艰难地聚焦。他看到金焦急的脸，看到掉落在地的V哥……还有那双塑料纽扣做的眼睛。

它们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是错觉。那对原本呆板灰暗的塑料纽扣，此刻正从中心深处，透出两点针尖般、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猩红光点！如同在幽深矿井尽头点燃的两簇鬼火，冰冷，不祥，带着非人的审视意味。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紫堂幻的血液。

“没……没事了。”他猛地别开视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捡V哥。不能再看！那东西……那东西在看着他！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真的？”金狐疑地顺着好友刚才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玩偶。在他眼中，V哥依旧是那个破旧、无害的灰色小斯巴达，静静躺在瓷砖上。“你别动，我帮你捡。”金弯腰，手指即将触碰到玩偶冰凉的塑料外壳。

“别碰它！”紫堂幻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了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手指冰得像死人。

金被他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好友苍白的脸上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紫堂…你怎么了？”

紫堂幻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在金关切的脸和地上那只安静躺着、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玩偶之间慌乱地逡巡。那两点猩红似乎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我……”他想解释，想告诉金那玩偶的恐怖变化，但话语卡在喉咙里，被一股深沉、冰冷的倦意瞬间淹没。那不是普通的困乏，更像是灵魂被强行拖向冰冷漆黑的深潭。眼皮如同灌了铅，沉重地垂下，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他最后听到的，是金惊慌的呼唤声，遥远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壁。

黑暗并非宁静。 冰冷、粘稠的触感，无声无息地顺着他的脊椎缓慢攀爬，像是某种活物的舌头在舔舐。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只有纯粹的被侵入、被包裹的触感，如同陷在巨大的、半凝固的沥青池中。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内部滋生、蔓延，啃噬着他的意志。是那个东西……是V哥！它的根系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血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无法挣扎，只能任由那冰冷的粘稠感吞噬掉最后一点知觉。

……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再次冲击鼻腔。

紫堂幻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视野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头顶是熟悉的、惨白的天花板日光灯管。金的脸凑得很近，写满了担忧和一丝惊魂未定。

“醒了？你刚才突然昏过去了！吓死我了！”金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丹尼尔老师正好过来，给你打了针，说是过度惊吓和低血糖……”

过度惊吓？低血糖？ 紫堂幻的指尖微微蜷缩。那种冰冷粘稠的触感，那种被侵蚀的恐惧，绝非幻觉这么简单。身体异常沉重，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死了般僵硬。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急切地扫向床边的地面。

小斯巴达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病号服。它去哪了？！

“你的玩偶在这。”金的声音响起。他小心地将那个灰色的小斯巴达玩偶递了过来，放在紫堂幻的枕头边。“看你那么紧张它，给你放好了。”

紫堂幻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枕边，小斯巴达安静地躺着，塑料纽扣眼睛灰蒙蒙的，没有丝毫异常。刚才那刺目的猩红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一股更深沉的寒意却从紫堂幻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不对！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直觉在尖叫—— 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他的V哥！ 有什么东西……已经钻进了它的塑料外壳里！

他的指尖冰冷麻木，不敢去触碰那个近在咫尺的玩偶。他只能死死盯着那双灰暗的塑料眼睛，仿佛下一秒，那两点猩红就会再次点燃，将他拖回那冰冷的深渊。

“紫堂？”金的声音带着困惑，“你脸色好难看……要不要再叫丹尼尔老师来看看？”

紫堂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冷手掌扼住。他看着金，眼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求助。他想告诉金，那东西在看着他，那东西就在身边！但话语像被冻结在舌根，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士的声音传来：“紫堂幻同学？丹尼尔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关于下午元力抑制课程的事。”

这声音如同一个冰冷的指令。 紫堂幻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僵硬的不协调感，与刚才的虚弱判若两人。他掀开白色的薄被，双脚精准地找到地上的拖鞋套上，整个过程中眼神空洞，视线没有焦点，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那股腐烂蓝莓的气息，再次幽幽地弥散开来。

金愣住了：“紫堂？你……”

紫堂幻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护士。他径直走向病房门口，脚步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哒、哒”声。在迈出病房门的前一秒，他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

极其缓慢地，那颗低垂的头颅，以一种人类颈椎难以承受的角度，向后扭转了接近一百八十度！

一张惨白如纸的脸，正对着病房内的金。嘴角一点点向上拉扯，最终咧开一个巨大、扭曲、完全剥离了人类情绪的诡异笑容。那笑容空洞而狰狞，充满了非人的嘲讽和冰冷的恶意。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针尖般的猩红急速闪过，旋即隐没。

一个嘶哑、漏气般、如同坏掉风箱的声音，从那咧开的嘴角挤出： “我们会……再见的……金。”

话音落下的瞬间，紫堂幻猛地转回头，毫不犹豫地踏出病房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规律地响起，渐渐远去，留下病床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金，以及枕头上那只灰扑扑的、塑料纽扣眼睛反射着惨白灯光的V哥玩偶。消毒水的味道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腻，如同看不见的毒蛇，悄然盘踞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