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十字（6）

诊所手术室里的死寂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地上散落的黑灰散发着焦糊与腐败混合的怪味，冷藏柜的巨大玻璃罐里，谢秋师兄那具肿胀、空荡的尸体，在符纸残留的微光下，像一尊浸泡在绝望里的恐怖雕塑。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急促的呼吸在防毒面具里发出沉闷的回响。掌心被自己划开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血浸透了临时缠上的绷带，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耳机里一片沉默，谢秋那边只剩下压抑的电流杂音。

“谢秋？”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干哑，“你……还好吗？”

过了几秒，电流声减弱，谢秋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极致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紧：“……我没事。你怎么样？”

“还活着。”我咧了咧嘴，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就是有点……消化不良。” 我瞥了一眼满地狼藉的黑灰，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离开那里，许竹。”谢秋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陷阱被触发，贾正很可能已经知道有人闯入了。诊所不安全了。”

我撑着墙壁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目光再次扫过那具空腔的尸体，师兄手腕上那个歪扭的“X”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你师兄……”我犹豫着开口，“他叫什么名字？”

耳机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个名字才被缓缓吐出，每一个字都像凝结着冰渣：“‘林景’。”

林景。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片被怨念浸透的空间里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突然，手术室角落里那盏原本已经熄灭的应急灯，“滋啦”一声，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正常的白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不断闪烁的幽绿色光芒，如同鬼火，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更加诡异阴森。

绿光摇曳中，墙壁、地面、甚至手术台上那些干涸的深褐色污渍，都开始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不，不是哭泣声。是低语。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细碎、模糊，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和刻骨的怨毒，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接灌入我的脑海！

“疼……好疼啊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要切掉我的肾？我明明没有病……”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贾正……畜生……不得好死……”

“眼睛……我的眼睛……还给我……”

这些声音交织缠绕，冲击着我的意识，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破碎的画面片段——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色苍白得吓人，蜷缩在病床上瑟瑟发抖。贾正穿着白大褂，戴着那副伪善的金丝眼镜，正俯身摸着她的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画面无声，但我仿佛能“听”到小女孩意识里恐惧的尖叫：“不要！我不要打针！那个针好痛！护士姐姐说只吃维生素的……” 贾正的笑容在无声的画面里显得无比狰狞，他手中拿着的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淡蓝色。画面一闪，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惨白的光照着她惊恐睁大的眼睛，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拿着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划向她完好的腹部……

“呃！”我痛苦地按住太阳穴，这些强行塞入脑海的景象和声音让我的精神像被撕裂。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面容姣好，但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似乎在某个昏暗的储藏室里，被贾正堵在角落。贾正脸上不再是温和，而是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欲望和残忍。护士拼命挣扎，双手徒劳地推拒着。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护士那双充满泪水、满是惊恐的眼睛上，瞳孔深处映出贾正扭曲的脸。紧接着，画面变成一片漆黑，只有重物被拖拽的声音，以及……某种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脆响。

“操！”我忍不住骂出声，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恶心感涌了上来。这些亡魂在向我展示他们的记忆！他们在控诉！

“许竹？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了？”谢秋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带着明显的焦灼。他显然也感应到了这边强烈的精神波动。

“是……是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小女孩……被强行手术……还有那个护士……被他……”

我的话没说完，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这一次，画面清晰了许多，背景似乎就是仁和医院的值班室。一个穿着实习医生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出现在画面中心——是林景！他比冷藏柜里那具浮肿的尸体年轻、鲜活得多，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和尚未被磨灭的理想光芒。此刻，他正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病历数据和密密麻麻的药品清单。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份纸质报告，上面赫然印着一个病人的名字和诊断——正是刚才记忆碎片里那个被强行摘除器官的小女孩！诊断结果被恶意篡改得面目全非！林景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他霍然起身，抓起那份报告就冲出了值班室。

画面追随着他的背影，穿过熟悉的仁和医院走廊（此刻在我眼中却显得无比阴森），最后停在了贾正那间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门前。林景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决然，猛地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贾正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当看到是林景，尤其是看到他手中的报告时，贾正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画面在这里开始剧烈晃动、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我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片段：林景激动地质问着，手指用力地指着报告；贾正一步步逼近，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假笑，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毒蛇般的光；林景似乎发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后退；贾正的手，那只戴着名表、曾经被无数媒体誉为“上帝之手”的手，快如闪电地捂住了林景的口鼻！林景剧烈挣扎，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林景……师兄！”我失声喊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