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蝉鸣如沸。江家后院的葡萄架下,六岁的江鸣夏攥着沾了葡萄汁的帕子,躲在青石板缝隙里数蚂蚁。巷口传来孩童们的笑闹声,她竖起耳朵,听见竹马林逾不耐烦的声音:"我从十数到一,就该来找你们。”
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非要来玩捉迷藏。林逾这方面并不擅长,所以非常抵触。但是江鸣夏执意要玩,只能陪她玩。
墙根下的薄荷丛被风掀起碧浪,江鸣夏踮着脚尖钻进柴房。柴房里堆着去年晒干的艾草,混着谷糠的气息裹住她藕荷色的襦裙。她屏住呼吸缩在草垛后,却被头顶漏下的阳光晃得眯起眼。蝉鸣声渐渐变得模糊,柴草的暖意像母亲的臂弯,不知不觉间,她抱着膝盖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前院已乱作一团。
"鸣夏不见了!柴房茅厕都找遍了!"扎羊角辫的阿桃跌跌撞撞冲进堂屋,发间的木簪子歪到一边。正在纳鞋底的江母猛地起身,银针"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你说什么?不是在玩捉迷藏?"江母抓住阿桃的胳膊,指尖都在发抖。后院的葡萄架下,几个孩童正围着林逾七嘴八舌:"数完数就没见她!""柴房里也没人!"
林逾的手掌攥得发白。他记得鸣夏临走前冲他做鬼脸的模样,鬓角的碎发沾着葡萄汁,像只偷喝蜜水的小雀。"我再去找!"他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江母,"姨母拿着这个当信物,若有消息,我立刻回来报信。"
日头渐渐西斜,暑气却未消半分。林逾跑遍了整条青雀巷,连巷尾荒废的土地庙都翻找过。汗水浸透了他月白色的中衣,发带也散了,墨色长发随着奔跑在身后飞扬。当他第三次经过巷口的老槐树时,忽听得树洞里传来微弱的虫鸣——那是鸣夏最爱的金铃子!
树洞幽深,暮色中隐约可见一抹藕荷色衣角。林逾扒着粗糙的树皮探身进去,终于看清蜷缩在树洞里的小小身影。江鸣夏抱着膝盖,小脸被蹭上灰,睫毛却还在轻轻颤动。
"鸣夏!"林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解下外袍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来。少女的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发间还沾着几片槐花。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逾背着熟睡的鸣夏往回走。巷子里飘来晚饭的香气,炊烟袅袅升起。他忽然想起幼时,鸣夏被马蜂蛰哭,也是这样伏在他背上,抽抽搭搭地说"逾哥哥疼"。那时他不过八岁,却逞强地背着她走了半条街。
"逾哥哥..."怀中的人突然呢喃。林逾脚步一顿,低头见鸣夏睫毛轻颤,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晚风掠过她汗湿的鬓角,将碎发吹到他颈间,痒痒的。
转过街角,便见江家门前灯火通明。江母攥着林逾的玉佩,在门槛前来回踱步。望见女儿安睡在少年背上,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姨母,鸣夏只是睡着了。"林逾轻轻将人放下。江鸣夏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母亲泛红的眼眶,顿时委屈地瘪了嘴:"娘,我不是故意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母将女儿搂进怀里,眼泪扑簌簌落在她发间。林逾站在一旁,望着母女相拥的画面,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夜色渐深,林逾谢绝了江母留宿的好意,独自往家走去。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时,他伸手取下枝桠间挂着的香囊——那是鸣夏前日送他的,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林逾摩挲着香囊上的针脚,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江鸣夏提着裙摆追来,发间还别着他方才替她摘下的槐花:"逾哥哥,娘让我给你送绿豆糕!"
少女的裙裾扫过满地清辉,林逾望着她眉眼间的笑意,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蝉鸣似乎格外动听。而那个暮色里的拥抱,将成为他年少时光里,最温柔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