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三角雨村
偏瓶邪
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
不是江南那种缠绵的细雨,是带着海腥味儿的、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的、恨不得把整个山头都冲进海里的暴雨。台风像个醉醺醺的莽汉,在东南沿海一带横冲直撞,雨村这个小小的避风港,也未能幸免。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旧的节能灯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声响,勉强驱散着水汽带来的阴冷。胖子盘腿坐在炕上,腿上搭着条薄毯,面前摊着一副扑克牌,正唾沫横飞地跟对面的人讲他年轻时在潘家园“捡大漏”的辉煌事迹——虽然听众只有一位,且这位听众明显心不在焉。
张起灵靠在墙角的竹编躺椅里,手里拿着一本封面模糊不清的旧县志,也不知道看进去几个字。他的姿势很放松,长腿随意地伸展着,眼睛低垂着落在书页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屋外的狂风暴雨似乎与他所处的角落毫不相干,自成一方凝固的天地。
吴邪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碗,碗里是刚熬好的姜汤,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的潮湿霉味。
“我说二位爷,”吴邪把碗放在炕桌上,手指被烫得捏了捏耳垂,“姜汤趁热,胖子你嗓子都哑了还叨叨,喝点润润。小哥,你也喝点,驱寒。”
胖子立刻丢下扑克牌,端起碗吹了吹,猛灌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哎呦喂!天真同志,你这是谋杀亲兄弟啊!不过……够劲儿!舒坦!”他咂咂嘴,又看向张起灵,“小哥,快喝,天真亲手熬的,暖胃暖心暖身子,比胖爷我讲一百个故事都管用!”
张起灵这才慢悠悠地抬眼,目光掠过咋咋呼呼的胖子,精准地落在吴邪脸上。那眼神很淡,像雨雾里掠过山峦的风,没什么波澜,却让吴邪下意识地站直了些。他没说话,只是放下书,伸手接过吴邪递过来的另一碗姜汤。碗壁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他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了一下。
厨房顶上有块地方大概瓦片松了,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漏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吴邪皱着眉找来一个搪瓷脸盆放在下面接水,清脆的“嘀嗒”声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
“啧,这破房子,平时不漏,一刮台风就现原形。”胖子裹紧了毯子抱怨,“天真,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考虑翻修一下房顶了?胖爷我出砖头沙子水泥钱!”
吴邪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得了吧,你那点家底留着娶媳妇儿吧。等天晴了,我跟小哥上去瞧瞧,估计就是几片瓦的事儿。”
“哎呦喂,天真你这话说的,跟小哥一起上房揭瓦?听着怎么那么……嘿嘿……”胖子挤眉弄眼,话里有话。
吴邪脸一热,抄起炕上的一个抱枕就砸过去:“死胖子,喝你的姜汤!”
抱枕软绵绵地砸在胖子身上,他夸张地“哎哟”一声,顺势倒在炕上耍赖。屋里一时间充满了胖子的怪叫和吴邪的斥责声。
一直安静喝汤的张起灵,在胖子耍宝和吴邪气急败坏的背景音里,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太浅太快,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还没散开就消失了。他放下喝空的碗,目光扫过闹成一团的胖子和吴邪,最后又落回那本旧县志上。
窗外的风雨似乎更猛烈了些,狂风卷着雨点狠狠撞击着木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片喧嚣的水幕。
吴邪和胖子闹够了,也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雨声、风声和滴水声。一种奇异的静谧在三人之间流淌开来。胖子打了个哈欠,裹紧了毯子,嘟囔了一句:“这鬼天气,最适合睡觉……”眼皮就开始打架。
吴邪也挨着炕沿坐下,随手拿起胖子丢下的扑克牌,有一搭没一搭地洗着牌,思绪却有些飘远。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惊魂、诡谲离奇,最后能守着这方小小的屋檐,听着熟悉的吵闹和安静的呼吸,看着风雨被隔绝在外……这感觉,踏实得让他心头发烫。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张起灵的方向。
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视线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望着外面混沌一片的风雨。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和沉静,像一尊历经时光打磨的石像,带着亘古的沉默与守护。
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阴暗潮湿的墓道里,在危机四伏的雪山巅,这个人也是这样,沉默地站在他身前或身后,用绝对的力量撑开一片喘息的空间。而现在,他不需要再挡在前面了,他却依然在这里,像一个沉默的锚,将这漂泊了太久的“铁三角”,稳稳地定在了这烟火人间。
或许是吴邪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张起灵忽然转过了头。
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上。
没有尴尬,也没有躲闪。吴邪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有些怔忪的倒影,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温和底色——不再是古墓里那种千年寒潭般的冷寂,而是沾染了人间烟火气的、带着温度的东西,像炉膛里未熄灭的余烬。
吴邪忽然觉得,窗外的风雨好像没有那么吵了。
他扬起一个很浅的笑容,带着点雨村生活的松弛和安心,对着张起灵轻轻点了点头。
张起灵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颔首回应。没有言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胖子在炕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雨还在下,风还在吼。
小小的屋子里,漏雨的嘀嗒声,胖子的鼾声,交织着窗外无尽的喧嚣。而在这一片混沌的背景音里,吴邪和张起灵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安宁,如同炉子上煨着的那锅滚烫的白粥,无声无息地散发着熨帖人心的暖意。
雨村的日子,就是这样,有吵闹,有宁静,有漏雨的狼狈,也有炉火的温暖,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