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偏爱

神明与狂徒

雷狮第一次见到安迷修时，正踩着宫殿的琉璃瓦，把偷来的供奉糕点往嘴里塞。

月光淌过白玉栏杆，那个一袭白袍的身影就站在檐角下，银发垂落如瀑，发尾却泛着细碎的金光。他垂眸看着自己，眼睫长而密，像栖息着月光的蝶。

“擅闯神殿，还偷窃供品，”安迷修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凡人，你可知罪？”

雷狮嚼着桂花糕笑出声，靴底在瓦片上碾出轻响。他晃了晃手里的糕点盒子，丝绸斗篷在夜风中扬起弧度：“罪？本皇子想要的东西，从来不需要‘偷’。”

他是雷王星最不受束缚的三皇子，生来就带着雷电般的狂傲。传说神殿供奉的神明能赐福国运，可在雷狮眼里，那些端坐神龛的塑像还不如街口糖画人的手艺精巧。

安迷修微微蹙眉。他守着这座神殿已逾千年，见过太多匍匐跪拜的凡人，却从未有人敢这样直视他，眼底的桀骜几乎要漫出来，像未被驯服的烈马。

“放肆。”他抬手，指尖凝聚起淡金色的光。神殿的结界泛起涟漪，雷狮脚下的瓦片突然变得湿滑，他踉跄了一下，却在坠落前拽住了安迷修的袍角。

白袍被扯得变形，神明猝不及防地前倾，鼻尖几乎撞上少年张扬的眉眼。雷狮笑得更野了，另一只手干脆搭上他的腰：“神明大人的腰，倒是比想象中软。”

安迷修的耳尖泛起极淡的红，挥手想推开他，却被少年牢牢扣住手腕。雷狮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人间烟火的热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放开。”他的声音沉了些，光粒在掌心明明灭灭。

“放你走？”雷狮挑眉，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听说今夜有流星雨，不知阁下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挂上。”

安迷修怔住。他记得这场流星雨，三百年前就该降临，却因星轨偏移迟迟未至。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这少年怎么会知道？

雷狮见他发愣，趁机松开手，翻身坐在最高的那片琉璃瓦上。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都来了，不坐坐？”

夜风掀起两人的衣摆，远处传来晨钟的预备音。安迷修看着少年仰头望星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千年的孤寂，也该有被打破的时候。

“下不为例。”他最终还是坐了过去，听着雷狮絮叨雷王星的趣事，那天的流星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后来雷狮总来神殿。有时带着宫外买的糖葫芦，有时扛着刚猎的野兔，甚至有一次，他把雷王星的军旗插在了神殿最高的塔尖上。

“你看，”他指着飘扬的军旗对安迷修笑，“以后这里也是本皇子的地盘了。”

安迷修无奈地摇头，挥手让军旗回到雷狮手里，却没再斥责。他开始习惯少年带着人间气息的吵闹，习惯他说话时总带着的、仿佛能劈开云层的自信。

直到雷王星爆发内乱，叛军围困皇城，雷狮带着残部退守神殿。他浑身是伤，却仍挺直脊背，把染血的剑插在神殿门口：“安迷修，帮我。”

这是他第一次低头，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

安迷修站在他面前，看着少年苍白脸上未褪的倔强。神明不应干涉人间纷争，这是天规。可当他触到雷狮掌心的温度，千年不变的平静突然裂开一道缝。

“好。”他说。

淡金色的神光席卷战场，叛军在光芒中溃散。雷狮看着神明立于云端的身影，白袍猎猎如展翅的鹤，突然明白那些跪拜的凡人，或许不全是为了国运。

战后雷狮要回皇城，临走时把一枚嵌着雷电纹的玉佩塞给安迷修：“等我回来。”

安迷修捏着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看着少年策马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有了“等待”的念头。

三日后，雷狮果然回来了，却不是骑马，而是被抬回来的。他中了叛军的毒箭，气息奄奄，雷王星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安迷修……”雷狮抓着他的手，声音微弱却固执，“我还没……带你去看皇城的灯会……我还没有带你去看那场没有落下的流星……”

他的句句都像遗言“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安迷修俯下身，额头抵着他的，神光源源不断地渡进少年体内。金色的光芒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不许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耗损了千年修为，换雷狮平安无事。当雷狮再次睁开眼时，神殿的神像上多了一道裂痕，安迷修的棕发里，掺了几缕霜白。

“你……”雷狮想说什么，却被安迷修按住嘴唇。

“嘘，”神明笑了，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说好要陪我看皇城灯会呢”

那年的流星雨最终落了下来，金色的光雨洒满神殿的每一寸角落。雷狮抱着沉睡的安迷修，第一次收起了所有锋芒。

后来，雷王星多了一位沉稳的君主，他终身未立皇后，却总在每年流星雨的夜晚，独自登上皇宫最高的塔楼。

有人说，君主在等一位不会归来的神明。

只有雷狮知道，安迷修从未离开。他变成了神殿檐角的风铃，变成了皇城道旁的梧桐，变成了他血脉里流淌的、名为“牵挂”的东西。

狂徒终会收敛锋芒，神明也会为一人坠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