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么着急赶我走?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国庆假的第一天的喧嚣逐渐退去,余休在祁笑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后,因为要赶回家给爸爸做饭,不得不告别好友。
当她洗完澡,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悄然指向将近十一点。
浴室蒸腾的水汽似乎还未完全消散,带着丝丝缕缕的温热,缓缓蔓延在静谧的房间里。
余休裹着柔软的浴巾,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悄然滑落,在木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轻轻地走到床边,靠在床头吹头发。
微黄的床头灯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却照不亮她眉毛下的阴影。
余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点开联系人里那个再熟悉不过却又显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妈妈。
余休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纠结与期待。
她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自己想要对妈妈说的话。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简洁地发了句:
“妈妈,我明天生日了,你回来陪我过吗?”
犹豫片刻后,她又在后面附上了一个笑脸表情包,试图让这条消息看起来轻松一些。
尽管妈妈已经好几年没有陪她过生日了,但她心中仍带着一丝执拗的期待,如同黑暗中微弱却顽强的火苗,等待着被点燃。
她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城市的灯火在这浓稠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遥远和虚幻。
街边的路灯孤独地伫立着,发出昏黄的光,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地面,更远的地方则被黑暗吞噬。偶尔有一辆汽车疾驰而过,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转瞬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忽然,手机“嗡”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余休立刻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她的眼睛瞬间瞪大,整个人愣住了。
“小木,我明天陪你一起过生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着这条消息,仿佛生怕这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美梦。
妈妈居然真的同意了!
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她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她突然想起爸爸还在外面,硬生生地将那声欢呼咽了回去,她无声地盯着屏幕。
余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快速地回复:
“真的吗妈妈?”“妈妈我好想你。”“你几点来?”“我们去哪?”“我在哪里等你?”“你已经很久没陪过我了。”
每一条消息都饱含着她积压已久的思念与委屈。
很快,妈妈回复:
“你七点在之前那家秦记饭馆等我吧,我们吃顿饭。”
余休刚想回复“好”,突然想起那家饭馆早就倒闭变成酒吧了,便回复:
“那家店倒闭了,现在是一家酒吧,换一个吧。”
“啊,这样啊。”“那它附近的车站还在吗?”
“那个还在。”
“那你就在那等我吧,等妈妈到了,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和你庆生。”
妈妈又接了一句:
“别让余国彭知道了。”
余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快速回复:
“好,你一定要来。”
随后,她又和妈妈说了好多好多话,仿佛要把这三年来的思念和话语一次性倾诉完。直到妈妈说:
“好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余休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复:
“晚安妈妈。”
妈妈没有再回复,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余休放下手机,缓缓躺了下来,枕头上还残留着她洗发水淡淡的香气。
窗外依旧很黑,但此刻她的心中却像点亮了一盏明灯。
带着对明天的期待,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傍晚,城市像是被一层昏黄的滤镜所笼罩。
残阳如血,将天边染得一片通红,那光芒透过林立的高楼大厦,在街道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余休在厨房里忙碌着,四周的墙壁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油渍,灯光昏黄且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炉灶上的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发出嘈杂的声响,与窗外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人群喧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杂乱无章的乐章。
余休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油烟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呛得她微微皱眉。
她的眼神专注,手中的锅铲不停地翻动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疲惫的熟练。
做好饭后,她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桌上,饭菜的香气在这略显沉闷的空气中散开,却没能给这个家带来一丝温馨。
看着在一旁吃饭的爸爸,余休刚准备出门,身后传来爸爸夹杂着咀嚼声的质问: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余休无奈,轻声回答:
“我和朋友出去吃饭,应该很晚才回来。”
余国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嘴里还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
“晚上回来敢吵醒我你就死定了。”
余休:
“……”“知道了。”
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仿佛在这个家中,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应有的力量。
公交车站离花园豪庭不算很远,余休走在街道上,晚风轻轻吹动她的头发,带着一丝夜晚独有的凉意,也撩动着她内心那一丝期待。
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橘黄色的灯光洒在地面,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孤独地延伸在街道上。
街边的店铺灯火通明,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人们或是在欢声笑语中用餐,或是在挑选心仪的商品,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到车站附近的时候就给妈妈发消息了:
“妈妈,我马上就到了,你在哪里?”
等了一会,妈妈回复的消息终于亮起:
“小木啊,妈妈可能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
余休看着手机屏幕,回复道:
“啊?好,我再等等。”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酒吧外面的座位,便缓缓走了过去坐下。
酒吧名为“半醒”,外面的招牌灯光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里面的灯光昏黄而暧昧,像是一层迷雾,将里面的人和事都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氛围之中。
透过透明的玻璃,余休看到调酒师在吧台内熟练地摇晃着杯子,杯子里的液体闪烁着五彩的光泽,如同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酒吧里人不算少,人们或低声交谈,或随着舒缓的音乐轻轻摇摆,他们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模糊而虚幻。
她的目光落在吧台里坐着的人身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喻谨言??
她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他。心中暗自诧异:他居然来酒吧?
余休下意识地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把头低下,不想被看到。
此时,喻谨言正坐在吧台外的椅子上,和调酒师一句接一句地说话。
调酒师周亦烁胳膊撑在吧台内的桌子上,脸上带着笑意,调侃道:
“谨言仔,今天又有空来我这了?”
喻谨言握着一杯橙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杯子,淡淡地说:
“爸妈说接我去吃饭,让我带上你,他们半个小时后就到。”
周亦烁眼中闪过惊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叔叔阿姨居然也叫了我?”
说着,他拿起两杯酒,一杯递给喻谨言:
“喝一杯?”
喻谨言眼神中流露出嫌弃:
“难喝。”
周亦烁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
“行吧,不喝我喝。”
说完,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对余休来说,这半个小时无非是一场无尽的煎熬。
她一直在张望着,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焦虑,不停地看着手表,又不时地望向远方,希望能看到妈妈的身影。
终于,半个多小时后她望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珠秀萍正朝着她这边小跑过来。
余休一下子站起身,眼中瞬间亮起光芒:
“妈妈!”
她快步迎上去,一下子抱住妈妈,那一刻,她仿佛抱住了全世界,心中满是温暖与期待,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喜悦。
然而,妈妈很快轻轻推开她,神色有些焦急,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附近有厕所吗?”
余休愣了一下,赶忙说道:
“酒吧,应该有的。”
话音刚落,妈妈就匆匆拉开酒吧的门,跑了进去。
余休赶忙跟上,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路过吧台时,她瞥到刚才还坐在那里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珠秀萍跟着指示走进了洗手间,余休就站在外面安静等着。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酒吧里传来的音乐声和人们的谈笑声在耳边回响。
余休已经期待妈妈等会出来陪她过生日了。
“未成年不能喝酒,不知道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余休诧异的转过头,只见喻谨言就站在她后面,双手抱臂,微微垂眸看着她。
“我没喝酒。”
余休解释道。
“那你来酒吧做什么?”
喻谨言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疑惑,眼神中透露出好奇。
“我等人而已。”
余休低声说道,心中有些懊恼被他撞见,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说完,她想了想,又反过来问:
“那你来酒吧做什么?”
喻谨言语气调侃:
“我啊——你不用知道。”
余休无奈:
“噢,那再见。”
“这么着急赶我走?”
喻谨言语气里带着疑问和一丝装出来的委屈,微微歪着头看着她,眼神透露出一丝戏谑。
“?”
“不是,你要呆多久就呆多久吧,反正我等会也走了。”
喻谨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从她旁边径直走过,步伐从容。直到消失在这条走廊的拐角,余休才松了一口气。
喻谨言刚走出走廊,就看见周亦烁正坐在走廊拐角的沙发上悠闲地喝着酒。
他走过去,也在旁边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周亦烁:
“整天偷懒?”
周亦烁瞟了他一眼,不屑道:
“我就休息会,反正等会你爸妈也接我们去吃饭了。”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看上去十分惬意。
……
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珠秀萍从里面走出来,一边甩手一边低着头,头发有些凌乱。
余休赶忙迎上去,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妈妈,你可算出来了,我们走吧。”
她上前挽住妈妈的手,脸上洋溢着期待,径直要带她走出走廊。
“妈妈,我们等会去哪里啊?我们是去坐公交车吗?我昨晚一直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余休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从前的不愉快都已经烟消云散。
等她再说几句,走到拐角处,妈妈的脚步就突然停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愧疚。
她说:“我要走了。”
余休愣住,脚步也瞬间停住,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
心里猛地一沉,她缓缓侧头转过去看妈妈,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妈妈低眸轻咬着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逃避余休的目光:
“弟弟现在闹着要我陪了。”
余休的眼里慢慢暗下去,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珠秀萍叹了口气,嗫嚅着“文瑞催我回去了。”
余休挽着她的手松开:
“所以呢?”
珠秀萍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妈妈真的要回去照顾弟弟了。”
余休忍不住打断,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们才见面十分钟不到,你又要走?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珠秀萍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弟弟还小。”
余休深吸一口气,她试图静下心来询问:
“时文瑞不在吗?”
珠秀萍犹豫了一下,说:
“在,但是他……如果我能分担点,他就会开心。”
余休紧紧咬着嘴唇,嘴唇都被咬得泛白:
“……”
珠秀萍抬起头,看着余休,解释:
“妈妈有自己的生活,哪能两头顾。”
余休的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你有顾过我吗?你什么都听他的,他说讨厌我,你就不要我。他不让你见我,你就一直都不见我。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酒吧里的音乐声愈发刺耳,人们的喧哗声像是一道道利刃,模糊了这里的声音。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珠秀萍看着她,有些心虚:
“有!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做姐姐就不能大度点吗?”
“你今天不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余休直直地看着妈妈,透露出一丝看穿一切的悲凉。
珠秀萍愣了,因为她确实不是为了给余休庆生专门而来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余休没有再说话,她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从走廊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心就像是被狠狠揪一下。
她越想越难过,脚步也愈发沉重,仿佛身上背负着千斤重担。
走出走廊,她抹眼泪的时候向左侧头,却看到喻谨言就坐在那里。
???
他们的目光交汇,喻谨言没想到她会看见自己,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刚刚一直在这里吗??所以他都听到了?
余休含着泪呆呆看着他,感觉有些难堪。
喻谨言张了张嘴:
“对不……”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余休径直朝着酒吧大门走去,拉门出去了。
她难过地想:太丢脸了,吵架还被听见。
她的脚步匆匆,像是在逃离这个地方。
她失魂落魄地前往回家的路,街道上的灯光似乎都变得黯淡无光。
明明温度不低,但她却感觉好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风呼呼地刮着,吹得路边的树木哗哗作响,像是在哭泣。树叶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如同她此刻凌乱的心:
三年,就只能换来十分钟不到的见面吗?
街边的店铺已经陆续关门,只剩下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马路上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车灯闪烁,转瞬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引擎声,更增添了夜晚的孤寂。
珠秀萍这时候也走了出来,走到她旁边,轻声唤道:
“小木?我先走了?”
余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珠秀萍和她并肩站着,伸手抹了下余休脸上的眼泪,动作有些僵硬:
“我对你很好了,你怎么就不懂事呢?”
余休面无表情:
“好在哪?”
珠秀萍说不出来,烦躁地叹了口气。
“自私。”
“啪!”
珠秀萍心中愈发烦躁又被余休说中,恼羞成怒,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余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这一巴掌的疼痛,远远超过了以往余国彭对她的拳打脚踢,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她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眼泪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
珠秀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
她看着余休的脸:
“你太不听话了。”
余休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转身走回家。
路边的树木在风中疯狂摇曳,发出凄厉的声响。
她回到家,小心翼翼地开门关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现在才8点多,客厅里,余国彭正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看电视,对她的回来没有丝毫在意。
电视里传出嘈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家中显得格外突兀。
余休默默地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倾泻而下。
洗完澡,她回到卧室,吃了个面包,便关了灯,躺在床上。
今天她16岁了,本以为能和妈妈一起度过这个特别的日子,可最终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手机“嗡”一声响起。
她轻轻地拿起手机看,是喻谨言发来的。
余休静静看着这四个字。在这个孤独的夜晚,这简单的几个字,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却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难过,握着手机,仍看着那句: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