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的日子,在绝望的深渊里缓慢爬行。宋钦昭的身体像是一株被连根拔起、扔在荒野的枯草,在锦书拼尽全力的照料下,靠着那一点点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食物,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恢复着一丝微弱的生机。
咳嗽声渐渐少了些,不再带着那令人心惊的破锣声,只是依旧沉闷。蜡黄的脸色褪去了一点死气,却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靠在冰冷的土炕上,望着破窗外那一方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那只沾着她心头血的破旧白瓷杯,成了她唯一不离身的东西。无论是醒着还是昏睡,她的指尖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那个缺口,感受着那粗糙冰冷的触感,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锚点。
锦书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如刀绞。她不敢再提侯爷,不敢提柳姨娘,甚至不敢提外面的任何事。她只能更加细心地照顾着宋钦昭的饮食起居,尽管那所谓的“饮食”依旧是粗糙得刮喉咙的粥食和硬邦邦的窝头
这天午后,难得的,一丝微弱的冬日暖阳,艰难地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和破窗的窟窿,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宋钦昭靠在炕头,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束微弱的光线。阳光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映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脆弱得如同薄瓷。
就在这时,那令人厌恶的、带着脂粉香气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的脆响,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响起,由远及近,停在了静心阁门外。
锦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煞白!她又来做什么?!
门被推开。柳轻烟依旧被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身水蓝色绣折枝玉兰的锦缎袄裙,外面罩着厚厚的灰鼠皮斗篷,发髻上的点翠步摇熠熠生辉。她的小腹隆起得更加明显,脸上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容光焕发的红润。与炕上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宋钦昭,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她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目光在宋钦昭苍白枯槁的脸上扫过,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致的快意和轻蔑,随即被浓浓的、虚伪的关切取代。
“姐姐,”她声音娇柔,带着一丝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妹妹听说姐姐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心中实在挂念。今日特意带了小厨房刚熬好的安胎药……哦不,”她像是说漏嘴般,掩唇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娇羞,“是补身子的参汤,给姐姐送来。姐姐病体沉疴,正该好好补补元气才是。”
一个丫鬟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紫砂小盅,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参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锦书看着那盅参汤,再看看柳轻烟那张写满虚伪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安胎药?她这是故意来恶心夫人!提醒夫人她腹中怀着的,是侯爷的骨肉!是夫人永远失去的、也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
宋钦昭的目光,终于从那束微弱的光线上移开,极其缓慢地转向柳轻烟。那双空洞的眸子,在看到柳轻烟明显隆起的腹部和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被宠爱的红润光泽时,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早已麻木的心脏!比除夕夜那口心头血更痛!更尖锐!
她放在被褥下的手,死死攥紧了那只破旧的杯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杯壁的缺口里!
柳轻烟仿佛没看到宋钦昭眼中那瞬间翻涌的痛苦,自顾自地在丫鬟搬来的锦垫上坐下。她姿态优雅地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和幸福,语气“关切”:“姐姐,您看您,还是这么清瘦。这静心阁阴冷,下人又怠慢,哪里养得好身子?妹妹瞧着,真是心疼。”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宋钦昭紧握杯子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精光,声音变得更加“推心置腹”:
“姐姐,您手里总攥着这个破杯子做什么?这杯子都豁口了,又旧又脏,仔细割了手。侯爷若是见了,怕是又要……不高兴了。”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将“不高兴”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隐秘的威胁和炫耀。
“妹妹知道,这杯子……怕是姐姐的念想?”柳轻烟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般的“怜悯”,却字字如刀,狠狠剜向宋钦昭最深的伤疤,“可姐姐,您得认清现实啊。”
“侯爷的心,早就不在您这儿了。”
“您看看您自己,再看看妹妹……”
“您守着这么个破玩意儿,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微微前倾身体,红唇勾起一抹看似温柔、实则淬满剧毒的微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进宋钦昭的耳朵里:
“姐姐,听妹妹一句劝。”
“放下吧。”
“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
“侯爷那边……自有妹妹替您……伺候周全。”
“您这又是何苦……作践自己呢?”
“滚。”
一个嘶哑、微弱、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刻骨恨意的字眼,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吼,从宋钦昭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枯井般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幽冷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柳轻烟!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屈辱和一种濒临爆发的、玉石俱焚般的恨意!
柳轻烟像是被这眼神吓到了,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向后一缩,脸上瞬间换上惊惧的表情:“姐姐!您……您这是做什么?妹妹……妹妹一片好心……”
“滚出去!”宋钦昭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依旧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尖锐和疯狂!她抓起枕边那个破旧的白瓷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朝着柳轻烟的方向砸了过去!
“啊——!”柳轻烟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她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动作快得惊人!
“哐当——!”
破旧的杯子擦着她的鬓角飞过,狠狠砸在她身后一个捧着参汤盅的丫鬟脚边!紫砂盅应声而碎!滚烫的参汤混合着紫砂碎片四溅开来!有几滴滚烫的汤水溅到了柳轻烟崭新的水蓝色裙摆上!
“我的裙子!”柳轻烟看着裙摆上的污渍,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尖叫!她猛地站起身,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指着宋钦昭,声音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尖利变形:“你……你疯了!我好心来看你!你竟敢拿东西砸我!你想害死我和侯爷的孩子吗?!”
静心阁内瞬间乱成一团!丫鬟婆子们惊呼着围住柳轻烟,七手八脚地查看她是否受伤。
宋钦昭在砸出那个杯子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虚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她看着柳轻烟那副惊怒交加、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嘴脸,唇角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了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凄厉,绝望,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报复性的快意
“滚……”她再次吐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