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光谱的残章
雪粒子打在画室玻璃窗上沙沙作响,陆烬野指尖的颜料笔忽然在画布上洇开团浑浊的灰——本该是“昭棠睫毛融雪色”的银白,混着他掌心未擦净的钴蓝,竟凝成冰碴般的棱角。许昭棠递来的暖手宝还在冒热气,外壳的炸毛猫却在他指腹下硌得发疼——不知何时,那片银杏叶金粉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划着细痕的塑料壳,像道未愈合的旧伤。
“烬野,你的冻疮又犯了。”许昭棠忽然捉住他发抖的手腕,看见虎口处的红斑渗着薄血,混着松节油的气味刺得人眼眶发涩。这双手曾在雪地上画出会发光的星轨,此刻却连握笔都不稳——三个月前火场留下的灼痕在低温里泛着青白,像落在皮肤上的残雪,永远化不开。
陆烬野忽然笑了,指尖蹭过许昭棠腕间的银链——那颗荧光玻璃渣还在,却比记忆里暗了许多,“你看,光谱方程式该改了。”他从速写本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昨夜未写完的诊断书,“‘昭棠的体温=37℃’后面,该加个负号了。”字迹被水晕开,“雪粒子遇热时的甜度”几个字糊成团,像他此刻说出口的话,带着未说破的颤音。
许昭棠忽然想起昨夜急诊室的灯。陆烬野蜷在病床上,输液管上还缠着当年的荧光胶带,却再没说“这样你远远就能看见光”。他偷偷摸到对方枕头下的病历单,“创伤后应激障碍”几个字被指甲掐出凹痕,就像此刻雪地上那行被踩乱的“昭棠与烬野”——笔画间的银链吊坠不知何时掉了,只剩糖纸被雪水浸得透明,像片风干的泪。
“其实那天在火场,”陆烬野忽然盯着画布上的钴蓝夜空,指尖抠进画框边缘的木刺,“我看见你折的纸船漂进浓烟时,最先想到的不是捡回来。”他忽然笑出声,带着冻疮膏的薄荷味,却比雪还凉,“我在想,要是跟着这只船烧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梦见你指尖滴着血的样子——就像现在,你帮我擦颜料时,手腕的银链总在晃,晃得我总想起你被玻璃渣扎穿掌心的那天。”
雪忽然变大了,扑在玻璃上凝成冰花。许昭棠看见陆烬野画的两人剪影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歪斜的删除线——他藏在画里的“喜欢”二字被银白颜料盖住,却在融化的雪水里透出浅粉,像道结痂的疤。调色盘里的“雪夜光谱”早已冻成硬块,银白与钴蓝分层冻着,像他们交握却渐渐冷却的掌心。
“该验证新的变量了。”陆烬野忽然掏出手机,相册里三个月前的照片还在——许昭棠在画室打盹的侧影,睫毛上的水珠却被他后来偷偷调成了灰色。“这个变量叫‘陆烬野不敢直视的、许昭棠眼里的光’。”他忽然把手机屏幕扣在雪地上,任雪花覆满那张被灰度处理的脸,“你看,光谱方程式失衡了——我的松节油里混了太多灰烬,再也调不出你茶渍里的甜。”
围巾落地的声音很轻,像片雪粒子坠地。许昭棠被拽进的怀抱不再有松节油的温度,只剩消毒水的冷——陆烬野的校服里没了迷你速写本,取而代之的是装着药片的小铁盒,晃起来叮当作响,像当年火场掉落的颜料罐。他的唇贴上来时,带着雪的凉,却没了蜂蜜柚子茶的甜——舌尖触到的,是咬破的伤口,混着血的咸,像他们藏在雪地里未说完的半句“永远”。
第一声钟响传来时,陆烬野在雪地上画的“∞”被风撕成两半。许昭棠看见他发顶的雪花落进领口,却没了伸手替他拂开的勇气——那些曾以为能焐热的伤痕,此刻在雪光下泛着青白,像道永远横在中间的冰墙。调色盘滚进雪堆,银白颜料混着泥土,洇出条暗沉的线,像他们交握的手渐渐松开时,在雪地上拖出的痕迹。
“下一次调颜料时,”陆烬野忽然捡起地上的围巾,却没给许昭棠围上,只是塞进自己口袋,“记得把‘陆烬野的心跳’设成变量X——”他转身走进风雪,校服后襟的雪没了,只剩块浅灰的印子,像块永远洗不掉的污渍,“因为X的值,早就随着那场火,变成无解的负数了。”
画室的暖气还开着,却暖不了空荡的房间。许昭棠望着画架上的新作,钴蓝夜空下的老槐树只剩枯枝,他发间的银白星子掉了,陆烬野掌心的调色盘碎了,画布纹理里的雪晶冻成冰,扎得眼睛生疼。铁盒里的纸条被风吹开,“许昭棠是我所有未完成稿的终点”——可终点的光灭了,只剩残章里的雪,永远飘在没了温度的光谱里。
雪还在下,却再没凝成会发光的星子。那些曾以为是甜的雪粒子,此刻落在掌心,化成的水混着颜料,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晕开团灰——那是他们的光谱,从茶渍与松节油开始,却在初雪的冷里,碎成了永远拼不回的残章。而光谱的尽头,终究不是相遇的光,而是当两个名字被风雪吹散时,各自落在尘埃里的、发着冷的,未写完的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