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弱,药师谷的黎明在厚重的云层后透出微光。
药庐内,一夜未熄的烛火燃到了尽头,最后跳动几下,化作一缕青烟。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霍展白保持着半拥的姿势,让薛紫夜枕在自己臂弯里。他几乎一夜未合眼,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安宁刻入骨髓。
她眉头微蹙,眼角还带着昨夜泪痕的浅红,但呼吸均匀,依偎的姿态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霍展白心中涨满酸涩的暖流,忍不住低头,极其轻柔地在她光洁的额角落下一吻。
细微的动作惊醒了薛紫夜。
她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茫对上霍展白近在咫尺、盛满柔情的眸子,昨夜那惊心动魄的誓言与拥抱瞬间回笼,一抹红霞飞快染上她的双颊。
霍展白“醒了?”
霍展白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低沉而温柔,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薛紫夜轻轻“嗯”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想从他怀里退开一点,却被他牢牢圈住。
霍展白“别动。”
他低语,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霍展白“让我再抱一会儿,……怕是一场梦。”
这近乎孩子气的依恋让薛紫夜心尖一软,不再挣扎,安静地靠着他。前世的隔阂与冰冷,在晨光与体温的交融中,正一点点被暖意驱散。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薛紫夜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矮柜,昨夜那张凭空出现的纸笺赫然在目!她身体微僵。
薛紫夜“展白,”
她轻唤,从他怀中坐起,伸手拿过纸笺,
薛紫夜“你看这个。”
霍展白接过展开,看清上面清隽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以及那详细的“清心玉露”配方与“冰魄草”线索时,剑眉微蹙。
霍展白“这是?……”
他看向薛紫夜,眼中带着询问。这药方极其珍贵,绝非寻常人能知。
薛紫夜指尖抚过纸笺角落那枚微小却熟悉的冰花暗记,心中了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与担忧。
薛紫夜“是雅弥。”
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薛紫夜“只有他……会用这个记号。”
霍展白眼神一凝。妙风(雅弥)!前世此人便如影随形守护紫夜,沉默寡言却深不可测。
这一世他提前送来如此珍贵的药方…是示好?还是另有所图?尤其是想到前世妙风对紫夜那份隐忍深沉的情意,霍展白心中警铃微作,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和危机感油然而生。
霍展白“他人在何处?”
霍展白声音沉了几分,下意识地将薛紫夜的手握得更紧。
薛紫夜摇头:
薛紫夜“他若不想现身,谁也找不到。但…”
她看向霍展白,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薛紫夜“展白,别为难他。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帮我。”
霍展白看着她眼中的信任与维护,心中虽仍有芥蒂,却不愿拂她心意,只将那份警惕深埋心底。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药方,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霍展白“这‘清心玉露’…能中和数种罕见烈毒?冰魄草更是生于极寒绝地…”
霍展白“紫夜,你最近…是否遇到了棘手的毒伤病人?或是…预感到了什么?”
薛紫夜心头一跳,霍展白前世便是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她正斟酌如何回答,霍展白却已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霍展白“别想瞒我!”
他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指尖已精准地搭上她的脉门。前世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对任何潜在的危险都变得极度敏感!
薛紫夜脉象平稳,并无中毒迹象。霍展白刚松了口气,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心脉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滞涩!
那感觉…像是某种陈年旧伤留下的隐患,又像是被某种阴寒之力侵蚀过,未曾根除!
霍展白“你受过伤?!”
霍展白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惊怒交加!如同护崽的猛兽!
霍展白“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这伤绝非近日新创,定是前世遗留!而前世…他竟全然不知!
薛紫夜被他骤然的怒火和眼中的痛色惊住,下意识想抽回手:
薛紫夜“没…没什么,都过去了…”
霍展白“过不去!”
霍展白低吼,将她手腕攥得更紧,力道却控制着不伤她分毫。
他眼中是翻江倒海般的后怕与自责!前世他到底遗漏了多少?让她独自承受了多少?
霍展白“告诉我!这伤…是不是和‘七叶一枝花’有关?!”
他脑中瞬间闪过几种能造成此种阴寒滞涩的毒物,“七叶一枝花”是其中最为阴毒难缠的一种!
薛紫夜看着他眼中几乎要焚烧一切的怒火与心疼,那被刻意遗忘的、前世为解奇毒以身试险的痛苦记忆再次浮现。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在他灼热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霍展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七叶一枝花”的霸道阴毒他再清楚不过!
她竟曾…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杀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霍展白“该死!”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矮几上!坚硬的檀木桌面应声碎裂!木屑纷飞!
霍展白“是我没用!竟让你…”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痛苦哽住,他猛地将薛紫夜紧紧、紧紧地搂入怀中,身体因后怕而微微颤抖!
霍展白“这一世!谁再敢伤你分毫!我必让他尝尽世间极刑!挫骨扬灰!”
誓言如同淬血的寒冰,掷地有声!
薛紫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那份毁天灭地的守护决心。
前世孤军奋战的冰冷,被此刻滚烫的、近乎偏执的守护彻底融化。她反手抱住他劲瘦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泪水无声滑落,却是释然与心安。
薛紫夜“都过去了…”
她在他怀中闷闷地说,
薛紫夜“有你在…以后都不会了…”
药师谷外围,一处被冰雪覆盖的隐秘石洞。
洞内寒气比外面更甚,四壁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如同水晶宫殿。
妙风(雅弥)盘膝坐于洞中唯一的冰台上。他双目紧闭,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周身缭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带着死寂寒意的白雾。
他右手掌心,静静躺着那枚“凝魄丹”。
丹药不再只是散发寒气,而是如同活物般,正源源不断地将一股股精纯到极致的、带着灵魂撕裂般痛楚的极寒之力,强行灌入他体内!
反噬! 昨夜强行压制丹药波动,又心绪起伏,终究引动了这枚禁丹最恐怖的反噬!
他体内原本运转如意的冰寒真气,此刻被这股外来的、更加霸道的寒力冲击得七零八落!
经脉如同被无数冰锥刺穿、冻结!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疯狂肆虐!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凝成冰珠,连长长的睫毛都挂上了寒霜。
更可怕的是,这股寒力正试图冻结他的生机,侵蚀他的神智!脑海中,无数破碎的、属于前世最黑暗时刻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刀般翻搅切割!
妙风(雅弥)“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身体猛地一颤,覆盖着薄冰的指尖深深抠进身下的冰台!留下五道刺目的血痕!鲜血刚涌出,便被寒气冻结。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不再是往日的平静无波,而是一片狂暴的冰蓝风暴!风暴中心,一点执念化成的火焰在疯狂摇曳!
妙风(雅弥)“不…能…失控!”
他心中嘶吼!
“小姐…需要…守护!”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可控的冰寒真气,快如闪电般点向自己心口、眉心、丹田数处大穴!
妙风(雅弥)“噗——!”
每一次点下,都换来一口带着冰渣的鲜血喷出!他在用自残的方式,强行封堵那肆虐的寒流,以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冰洞内死寂无声,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鲜血滴落冰面瞬间冻结的“嗒…嗒…”轻响,如同生命倒计时的钟摆。
就在这时,他怀中一枚不起眼的血色玉符,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微光!光芒一闪而逝,却带着一股遥远却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妙风染血的瞳孔骤然收缩!是教王!远在西域的教王,竟在此时通过秘法感应到了他体内“凝魄丹”的剧烈波动,发出了警示!
妙风(雅弥)“时间…不多了…”
他心中凛然。教王的疑心一旦被勾起…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更快!更强!在彻底失控或被教王察觉异常前…解决这一切!
他闭上眼,不顾经脉寸寸欲裂的剧痛,再次强行运转起师门秘传的冰封心诀,主动引导那狂暴的寒力,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以身为炉,以命为引,炼化这柄足以反噬其主的双刃剑!
——
寒潭边,景象比昨夜更加骇人!
潭水不再漆黑,而是泛着一层诡异的暗红,仿佛被鲜血浸染。
潭边积雪融化又冻结,形成一片混杂着猩红冰花的泥泞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狂暴的能量波动。
瞳(明介)依旧赤裸上身盘坐冰岩,但状态已近疯狂!他周身笼罩着一层粘稠如血的暗红雾气,雾气中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嘶吼挣扎!
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色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暗红的修罗之力在他体内左冲右突,每一次冲撞都带来皮开肉绽般的剧痛和更深的裂痕!
反噬失控!那霸道心法如同饮鸩止渴,暂时压制的同时,却将更狂暴的力量引向了毁灭的边缘!
他双目赤红如血,早已失去清明,只剩下野兽般的狂暴与毁灭欲望! 口中发出嗬嗬的低吼,周身血雾随着他的呼吸剧烈翻腾,隐隐凝聚成狰狞的兽首形状!
瞳(明介)“杀…杀…”
混乱的嘶吼从他喉间挤出,目标直指药庐方向! 守护的执念被扭曲成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猛地抬起手臂,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抓向自己的心口! 竟是要将那“修罗场”的核心力量源强行挖出!
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三枚细如牛毫、闪烁着淡金光芒的金针,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刺入瞳后颈“大椎”、左肩“肩井”、右肋“章门”三处要穴!
金针入体,一股清正平和、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温和内力瞬间涌入,如同甘霖浇灌在即将爆裂的火山口!
瞳狂暴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一丝,露出一瞬间的茫然与痛苦。
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墨香!
他脸色凝重,手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拂过瞳身上几处大穴,指尖带着柔和却坚韧的内力,强行疏导那狂暴乱窜的修罗之力!
“凝神!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墨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韵律,直刺瞳混乱的神识,“想想你要守护的人!想想药庐里的那盏灯!别让这力量吞噬了你!”
瞳身体剧烈颤抖,口中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眼中血色与清明疯狂交替。墨香的金针和他的内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行驶的小舟,随时可能被那狂暴的力量彻底掀翻!
墨香额头渗出细汗,他能感觉到瞳体内那股力量的恐怖与邪异,远超他的预估!
“这样下去不行…”他心中急转,目光扫过瞳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和狂暴的血雾,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只能行险一搏了!”
他猛地并指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凝练到极致、带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碧绿真气,快如闪电般点向瞳眉心“印堂”穴!同时低喝:
“明介!看着我!记住你是谁!你为何而战!”
药师谷入口,风雪初歇。
一辆装饰雅致却不失华贵的青呢马车,在数名气息沉稳的护卫簇拥下,缓缓驶入谷中。马车四角悬挂的银铃在寒风中发出清脆却带着一丝孤寂的声响。
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白皙纤柔的玉手轻轻掀起一角。一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丽脸庞露了出来,正是秋水音!
她望向谷中深处隐约可见的药庐轮廓,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不甘、幽怨、算计,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嫉恨!
“展白…你竟真为了那个女人…抛下鼎剑阁,抛下…我?”
她贝齿轻咬下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霍展白派人送回的那封措辞冰冷、彻底划清界限的信笺内容,如同毒刺般扎在她心头!“薛紫夜…你何德何能?!”
她放下车帘,坐回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阴沉。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瓶身冰凉。
“你以为…断了就能干净么?”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寒的弧度,“有些‘情’,沾上了…就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债!”
瓶中所盛,正是她费尽心机才得到的秘药——“相思泪”!此毒无形无味,却能引动人心底最深的情愫,将其化作最烈的毒火,焚心蚀骨!
她将瓷瓶小心收起,指尖划过瓶塞时,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在车厢内弥漫开。她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薛紫夜…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得意了。展白…只能是我的!”
马车碾过积雪,朝着药庐方向,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如同引向风暴中心的轨迹。
——
药庐内,霍展白小心翼翼地拥着薛紫夜,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心中的怒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无尽的后怕与更深的守护执念。
霍展白“那伤…我会想办法。”
他声音低沉却坚定,
霍展白“天下奇珍,灵丹妙药,我必为你寻来!哪怕是…传说中的‘洗髓经’!”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为了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薛紫夜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那份不容置疑的承诺,心中安定。她拿出那张药方:
薛紫夜“雅弥送来的这方子,或许…就是契机。”“清心玉露”能中和烈毒,或许也能化解“七叶一枝花”残留的阴寒。
霍展白目光落在“冰魄草”三个字上,眼神锐利:
霍展白“冰魄草…我去取!”
无论龙潭虎穴,他都要为她踏平!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伴随着马车碾压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药庐!
这个铃声…他们太熟悉了!
霍展白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他轻轻松开薛紫夜,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如同最坚实的壁垒。
霍展白“她竟敢来?!”
声音里蕴含着压抑的风暴。
薛紫夜也站起身,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平静。她轻轻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清澈而坚定。
薛紫夜“该来的,总会来。”
她伸手,主动握住了霍展白紧握成拳的手。掌心相贴,传递着温暖与力量。
薛紫夜“这一世,我们一起面对。”
霍展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和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心中的戾气被奇异地抚平。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十指相扣。
霍展白“好。”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冽却温柔的弧度,
霍展白“有我在,谁也休想再伤你分毫!”
药庐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侍女恭敬的声音传来:
“薛谷主,鼎剑阁…秋水音姑娘来访。”
风雪虽弱,暗涌已起。
冰洞内,寒霜蔓延,血玉警示。
寒潭边,金针封穴,生死一线。
谷口处,暗香浮动,毒计将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