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什刹海的流水,悄然滑过三十载春秋。
又一个冬天。什刹海的冰面冻得坚实光滑,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银光。
冰场边缘,一个坐着电动轮椅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陈宏军,当年意气风发的“顽主”,如今头发花白,面容沧桑,厚厚的毛毯盖着萎缩无力的双腿。
他浑浊的目光追随着冰场上几个滑得飞快的年轻身影,眼神复杂,有羡慕,有追忆,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悔恨。
“当年……要是能听叶芳一句劝……”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像枯叶摩擦,“别那么轴,别那么贪……是不是……也能像他们一样?” 他的目光投向冰场中央。
冰场中央,一个穿着宝蓝色修身滑雪服的身影,身姿挺拔,滑行流畅,动作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优雅与力量。
虽然鬓角已染上霜雪,眼尾刻下了细密的纹路,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沉静,如同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正是佟晓梅。
肖春生穿着同款的藏青色滑雪服,滑到陈宏军轮椅边,将怀里一个暖烘烘的羊皮暖手炉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冰冷的、布满老人斑的手中。
肖春生“拿着,老陈,天冷。”
陈宏军感受着手炉传来的暖意,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低低叹了一声:“春生……晓梅她……还是滑得那么好……”
肖春生笑了笑,没说话,目光却已追随着冰场中央那个宝蓝色的身影而去。他脚下冰刀一蹬,像一头矫健的雪豹,迅速而流畅地滑向场心,很快便追上了佟晓梅。
两人并肩滑行,速度不快,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两道平行而优美的弧线。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初学的冬日午后。
只是当年笨拙的少女,如今已是冰上的精灵;当年引导她的少年,也成了沉稳的伴侣。寒风掠过,撩起佟晓梅鬓角几缕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滑行中,佟晓梅突然一个利落的转身,面向肖春生,向后倒滑。她冻得微红的脸颊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清澈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岁月长河,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佟晓梅“春生,”
她的声音在冰面的寒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佟晓梅“书库西墙……第三块砖,”
她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属于少女时代的慧黠,
佟晓梅“该换新礼物了吧?”
说着,她将一只冻得微红、却依旧纤细的手掌,摊开在两人之间清冷的空气中。
肖春生微微一怔,随即,深邃的眼眸里漾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探入自己厚厚的滑雪服内袋——那个离心脏最近、曾经珍藏过银杏书签拓片和染血布片的地方。
当他摊开掌心时,一枚熟悉的、被岁月摩挲得更加温润光亮的黄铜子弹壳冰刀模型,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只是这一次,在子弹壳底座的另一面,那个小小的“谢”字旁边,被人用同样执拗的刻痕,深深地刻下了两个崭新的字:
白首。
佟晓梅看着那两个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如同冰面上绽放的雪莲。她伸出冻红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冰凉,轻轻拂过那深刻入骨的“白首”二字。
就在这时,肖春生握住子弹壳的手突然向上一扬!一道细密的、闪烁着微弱蓝绿色荧光的粉末,如同细碎的星尘,从他掌心洒落!
粉末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周围光滑的冰面上。
佟晓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肖春生脚下冰刀猛地发力,一个流畅的大回旋,以佟晓梅为中心,在冰面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完美的圆圈!
冰刀精准地划过那些洒落的荧光粉末,所过之处,碎冰屑被激起,混合着荧光粉,瞬间在冰面上形成了一条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如梦似幻的蓝色光带!
那光带如同一条缀满星辰的银河,又像一条通往永恒的时间轨迹,在什刹海冬日清澈的阳光下,在洁白的冰面上,熠熠生辉,将并肩而立的两人温柔地环绕其中。
肖春生“喜欢吗?”
肖春生滑回佟晓梅身边,笑着问,眼神里带着少年般的得意和几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肖春生“趁昨晚没人,我偷偷撒的夜光粉。”
佟晓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肖春生拿着子弹壳冰刀模型的那只手。
两人的手,一只布满皱纹却依旧有力,一只纤细不再却温暖依旧,共同握着那枚刻着“谢”与“白首”的子弹壳。
冰刀划过之处,碎冰里浮起点点荧光,星子般缀成通往永恒的轨迹。而他们,正站在这条星轨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