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凌晨四点的片场，人造雨倾盆而下。

敖丙已经连续淋了三个小时的雨。白色戏服湿透后变得透明，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发套的重量让他的颈椎隐隐作痛。这是他们第七次重拍同一场戏——灵珠与魔丸的第一次正面冲突。

"Cut！"太乙真人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来，"敖丙，你挡剑的动作还是太僵硬了。魔丸是危险的存在，你要表现出本能的恐惧，但又不能真的退缩。"

敖丙抹去脸上的水珠，点了点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深处泛起一丝灼热感。连续几天的夜戏加上这场反复拍摄的雨中戏，他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要不要休息一下？"场务小声问他。

敖丙刚要回答，就听见哪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大少爷这就受不了了？"他转身，看见哪吒靠在道具树上，手里抛接着那把道具短剑，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再来一次。"敖丙对导演说，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哪吒走近他，在摄像机拍不到的角度低声说："你知道为什么一直过不了吗？因为你太在意'演得好'了。"他手中的短剑突然指向敖丙的咽喉，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金属的寒气，"恐惧不是演出来的，是逼出来的。"

敖丙没有退缩，直视哪吒的眼睛："所以你故意NG了六次？"

哪吒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谁知道呢？Action!"

第八次拍摄开始。魔丸的剑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快、更狠。敖丙本能地后仰，脚下打滑，整个人重重摔在水洼里。泥水溅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到了真实的惊慌——不是对角色，而是对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好！太棒了！"太乙激动地大喊，"就是这种真实反应！保持住！"

哪吒俯视着他，剑尖抵住他的胸口。按照剧本，灵珠此时应该念出一段劝诫的台词。但敖丙的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Cut！怎么回事？"太乙站起身。

哪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扔掉剑，弯腰抓住敖丙的手臂："你发烧了。"

那不是问句。敖丙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片场突然乱成一团，有人喊医生，有人拿来干毛巾。哪吒却已经一把将他扛起，大步走向化妆间。

"放我下来..."敖丙挣扎道，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哪吒踢开化妆间的门，把他放在长沙发上，转身对跟进来的助理吼道："去拿退烧药和干衣服！愣着干什么？"

助理吓得转身就跑。化妆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而潮湿。哪吒从墙上扯下几条干净毛巾，粗鲁地扔在敖丙头上。

"擦干。除非你想得肺炎。"他背对着敖丙，声音生硬。

敖丙用毛巾擦拭着滴水的头发，手指因为寒冷而笨拙。他看见哪吒的肩膀绷得很紧，像是在克制什么情绪。

"你是故意的。"敖丙说，声音沙哑，"那些NG。"

哪吒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像刀："证明给我看，你不是靠关系拿到这个角色的。"

"什么关系？"敖丙猛地抬头，"你以为我是靠父亲的余荫？"

"不是吗？"哪吒冷笑，"李靖的儿子，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敖丙的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愤怒："我父亲去世时我才五岁。我对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如果你以为我靠的是这个——"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一只手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靠回沙发上。哪吒的脸近在咫尺，眉头紧锁："别动。"

助理拿着退烧药和干净衣服冲进来，哪吒一把抓过药盒，粗鲁地拆开包装，倒出两粒药片和水一起塞给敖丙："吃了。"

敖丙吞下药片，感受到冰凉的指尖短暂触碰到自己的嘴唇。哪吒迅速抽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

"换好衣服。"他丢下这句话就大步离开了化妆间。

敖丙望着关上的门，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哪吒落下的项链，一根简单的银链，坠子是一个小小的火焰形状的吊坠。他弯腰捡起，发现吊坠背面刻着两个字母：LJ。

李靖。

两小时后，敖丙在临时休息室的床上醒来，烧退了些。他的戏份被推迟到明天，片场正在拍哪吒的单人镜头。床头柜上放着矿泉水和一个保温盒，里面是还温热的皮蛋瘦肉粥。没有便条，但他知道是谁放的。

敖丙拿起手机，发现有三十二条未读消息，大部分来自经纪人。最新一条是："看热搜！"

他点开微博，热搜第一赫然是：#哪吒敖丙片场冲突#。配图是哪吒将他扛在肩上的模糊照片，文案写道："《灵珠》片场突发状况！哪吒与敖丙疑似起冲突，新人演员被当场送医？"

敖丙叹了口气，正想关掉手机，却看到哪吒的工作室刚刚发布了一条声明："正常拍摄过程中的意外情况，两位演员专业素养毋庸置疑。请勿过度解读。"

声明下方，热评第一条是："扛肩杀！这CP我磕了！#双丙CP#"后面跟着几千个赞。

敖丙差点被水呛到。他放下手机，从枕头下摸出那条银项链。LJ两个字母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当晚，哪吒回到酒店时，发现房门前放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是他的项链，还有一张字迹工整的便签："谢谢你的药。明天见。——A"

哪吒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最后把它塞进了钱包夹层。

第二天清晨，敖丙提前一小时到达片场，准备补拍昨天的戏份。令他惊讶的是，哪吒已经在那里了，正在和武术指导讨论动作设计。

"过来。"哪吒头也不抬地招呼他，"这场打戏要改。"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哪吒展示了几个简化后的武打动作，专门针对敖丙昨天表现不佳的部分。他的指导简洁实用，没有多余的废话，却能精准指出问题所在。

"你太依赖学院派那套了。"哪吒调整着敖丙的手腕角度，"电影打斗不是舞台剧，不需要那么完美的姿势。有时候，狼狈反而更真实。"

敖丙尝试着按照他的建议重新表演，果然流畅了许多。他惊讶地发现，哪吒作为演员的专业素养远超外界评价。

"为什么帮我？"休息时，敖丙忍不住问。

哪吒拧开一瓶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我讨厌弱鸡搭档。"他瞥了敖丙一眼，"不过你学得挺快。"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哪吒给他的第一个接近表扬的评价。

拍摄进行到第三周，两人的工作关系逐渐找到了某种平衡。哪吒依然毒舌，敖丙依然安静，但在镜头前，他们开始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太乙真人经常兴奋地喊"完美！"，然后要求再来一条"看看能不能更好"。

这天拍摄的是关键场景：魔丸与灵珠在经历一系列冲突后，第一次产生心灵共鸣。剧本要求两人在月光下相对而坐，通过一段沉默的表演展现内心的转变。

"这场戏很难。"太乙在开拍前说，"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微表情。我需要你们表现出那种...灵魂层面的理解。"

敖丙认真点头，余光瞥见哪吒少见地陷入了思考。

"Action!"

月光下，魔丸与灵珠隔着一小段距离对坐。按照剧本，灵珠应该先伸出手，魔丸犹豫后再回应。但开拍后，哪吒突然改变了动作——他先伸出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地等待敖丙的反应。

敖丙愣了一下，随即自然而然地接上这个即兴改动。他没有立刻握住那只手，而是凝视着哪吒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非常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指轻轻覆在哪吒的手背上。

监视器后，太乙屏住了呼吸。这完全不是剧本设计的动作，却比原计划更加动人。魔丸主动伸出的手暗示着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被理解，而灵珠谨慎的回应则展现了克制的关怀。

"Cut！"太乙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天...这太棒了。你们怎么想到的？"

哪吒已经站起身，表情恢复了平常的冷淡："即兴发挥。"

敖丙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哪吒的温度："感觉对了。"

当晚的样片放映会上，整个剧组鸦雀无声地看完了这场戏。片尾音乐结束后，不知是谁先开始鼓掌，很快整个房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会是今年的经典镜头。"太乙激动地说，"两位，我为你们骄傲。"

哪吒提前离场，但敖丙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拍摄过半时，敖丙已经习惯了哪吒阴晴不定的脾气和隐藏在粗鲁下的关怀。比如现在，哪吒正粗暴地往他手里塞一个暖手宝，因为注意到他拍夜戏时手指冻得发红。

"谢谢。"敖丙说，这次没有假装推辞。

哪吒哼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他们正在拍摄地附近的山区，夜晚气温骤降。其他工作人员围在远处的取暖器旁，只有他们两人坐在这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你父亲，"哪吒突然开口，眼睛盯着远处的山影，"他经常提起我吗？"

敖丙握紧暖手宝："几乎不。我对他记忆很少...五岁后，是申公豹叔叔照顾我。"

哪吒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锋利："申公豹是个混蛋。"

"他是父亲的经纪人，也是我的监护人。"敖丙轻声说，"虽然我们...不太亲近。"

"李靖去世那天，"哪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去找我的。"

敖丙屏住呼吸。这是哪吒第一次主动提起那段往事。

"我们大吵一架，我离家出走。"哪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火焰吊坠，"他开车追我，然后..."

远处传来副导演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哪吒立刻站起身，表情重新变得冷硬。

"明天有场重要戏份，别又发烧了。"他丢下这句话就走开了。

敖丙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哪吒的表演中总有一种刻骨的真实——那不是演技，而是他把自己的灵魂撕开了一部分，塞进角色里。

第二天拍摄的是电影高潮戏之一：魔丸为救灵珠身受重伤，两人在生死关头终于彻底敞开心扉。这场戏情感浓度极高，要求演员完全投入。

开拍前，敖丙注意到哪吒的状态异常紧绷。他递过去一杯热茶，什么也没说。哪吒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敖丙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颤抖。

"Action!"

魔丸倒在灵珠怀里，鲜血染红了白衣。按照剧本，灵珠应该落泪并念出一段台词。但当敖丙低头看向怀中的哪吒时，他看到的不是角色，而是那个在雨夜给他送药的、孤独的男人。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但不是为了戏。他忘记了台词，只是紧紧抓住哪吒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十五岁离家出走的少年，抓住那个在车祸中失去父亲的男孩，抓住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Cut!"太乙的声音异常柔和，"就这样，保持住。"

哪吒睁开眼睛，敖丙的泪水滴在他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面具完全卸下了，眼中流露出赤裸的情感。然后他迅速坐起身，用只有敖丙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犯规。"

敖丙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场戏里，他没有在表演，而是展示了真实的自己。

电影拍摄过半，敖丙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的拍摄。不只是为了工作，更是为了那些与哪吒短暂而真实的互动。在镜头前，他们是势不两立的魔丸与灵珠；在镜头后，却逐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有时候，敖丙会在深夜收到哪吒发来的剧本修改建议；有时候，哪吒会突然出现在他房门外，丢给他一份宵夜然后转身就走。最奇怪的是，敖丙开始理解哪吒那些看似无理的举动背后的含义——那是一种笨拙的关心，用刺包裹起来的柔软。

杀青前一周，剧组放了一天假。敖丙在酒店健身房偶遇哪吒，后者正在打沙袋，汗水浸透了黑色背心，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要试试吗？"哪吒停下来，丢给他一副拳击手套。

敖丙接住手套："我没练过。"

"看得出来。"哪吒走到他身后，突然贴近，双手调整着他的站姿，"脚分开，膝盖微曲...对，就是这样。"

他的胸膛紧贴着敖丙的后背，呼吸喷在耳畔。敖丙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专注。"哪吒的声音近在咫尺，"出拳不是靠手臂，是靠全身的力量。"

敖丙试着挥出一拳，却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哪吒一把扶住他的腰，低沉的笑声震动着两人的身体："废物。"

这个称呼已经不再刺耳，反而带上了一种奇怪的亲昵。敖丙转身想反驳，却发现他们的脸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空气突然凝固了。

哪吒先退开，表情恢复了平常的冷淡："继续练。杀青后有场打戏，别拖我后腿。"

他转身离开，但敖丙注意到他的耳根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那天晚上，敖丙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五岁，站在父亲的书房里。书桌后坐着的不只是父亲，还有一个黑发少年。他们三人一起笑着，像真正的家人。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他不确定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新消息：

【今天下午拍心灵融合那场戏，别迟到。——N】

敖丙回复：【不会。我有个想法，关于那场戏的表演方式。】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说来听听。】

敖丙微笑着打字。他突然明白，有些联系不需要言语解释，就像最好的表演往往来自最真实的情感。而他和哪吒之间，正在上演的可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戏——不是作为魔丸与灵珠，而是作为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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