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上海的雨季来得又急又猛。

敖丙站在公寓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回国已经一周，他和哪吒依然处于那种奇怪的僵持状态——既不是陌生人，也称不上朋友。电影节结束后，两人各自被工作淹没，唯一的联系是经纪人间关于宣传安排的冰冷邮件。

手机屏幕亮起，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娱乐周刊》想约你和哪吒做联合专访，公司建议接受，继续炒CP热度。你怎么想？】

敖丙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自从那张差点接吻的照片流出后，公司就嗅到了商机，不断安排各种"巧合"让两人同框。而哪吒那边...似乎默许了这种操作，尽管私下依然保持距离。

【先问问哪吒团队的意思。】他最终回复道。

放下手机，敖丙走向书架。最上层整齐排列着哪吒所有电影的蓝光碟，从处女作《野火》到最近的《灵珠》，一部不落。他抽出《边境线》——哪吒获得第一个影帝的作品，封面上那个眼神凌厉的年轻警察与现在的哪吒判若两人。

门铃突然响起。敖丙疑惑地走向门口，从猫眼看到助理小林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敖丙老师，公司让我送来的。"小林进门后递过包裹，"说是下个月金翎奖的资料，需要您提前准备。"

敖丙拆开包裹，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件——提名名单、流程安排，以及...一份内部评估报告。他皱眉翻看，发现这是经纪公司对各个奖项得主的前瞻分析。

"最佳男主角预测..."敖丙轻声念道，手指停在一页上，"哪吒，胜率85%；敖丙，胜率12%；其他，3%。"

这个悬殊的差距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尽管早有预感，但白纸黑字的确认还是让他胸口发闷。《灵珠》明明是双男主，公司却早已认定他只是陪跑。

"还有这个。"小林递过一个平板电脑，"公关部准备的发言稿，如果您...没得奖的话。"

敖丙扫了一眼那些客套的祝贺词，嘴角泛起苦笑。在这个圈子里，连失望都要提前排练。

"放那儿吧。"他转向窗外，雨势更大了，"对了，哪吒那边...最近怎么样？"

小林犹豫了一下："不太好。昨晚又被拍到在酒吧喝到凌晨，和狗仔起了冲突...今天热搜全是这个。"

敖丙的心猛地揪紧。哪吒的酒量很好，极少失控。这种公开买醉...是因为压力，还是...？

"他经纪人怎么说？"

"说是在为新角色体验生活。"小林撇撇嘴，"但谁信啊。自从你们..."她突然住口，尴尬地低头。

"自从我们什么？"

"没什么！就是...自从电影节回来后，哪吒老师的状态就不太对。"小林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吵架了？"

敖丙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娱乐新闻正在播放昨晚的片段——哪吒被一群记者围堵在酒吧门口，眼神阴鸷，嘴角带伤。当被问及"和敖丙的关系是否破裂"时，他直接打掉了一个记者的相机。

"啧，形象全毁了。"主持人摇头感叹，"业内都在猜测这位影帝是否陷入创作危机..."

敖丙关掉电视，胸口隐隐作痛。他认识的哪吒从不在乎外界评价，但也绝不会这样自毁形象。除非...有什么真正困扰着他。

"小林，帮我联系《娱乐周刊》，就说我接受那个联合专访。"他突然说，"但有个条件——由我亲自邀请哪吒。"

小林瞪大眼睛："您确定？公司说哪吒团队最近拒绝所有双人通告..."

"我确定。"敖丙拿起车钥匙，"现在我要出去一趟。不用跟来。"

半小时后，敖丙站在哪吒公寓楼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他按了门铃，无人应答；打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正当他考虑是否离开时，大堂经理认出了他。

"敖丙先生！哪吒老师不在家，他去公司开会了。"经理热情地说，"不过他有包裹在我这儿，您要帮忙带上去吗？他给了您门禁权限。"

敖丙一愣："什么权限？"

"您的指纹可以直接进入他公寓啊。"经理比他还惊讶，"已经录了快两年了..."

这个信息像闪电击中敖丙。两年前，他还没正式出道，和哪吒更是素不相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带着满腹疑问，他乘电梯上楼，用拇指轻按门锁——"滴"的一声，门开了。

哪吒的公寓宽敞整洁，与媒体描述的"浪子巢穴"截然不同。客厅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电影相关书籍和奖杯。没有艳俗的装饰，也没有预想中的酒瓶堆——看来那些买醉照片只是偶发事件。

敖丙轻轻走进书房，打算留下字条就走。然而桌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台显示器，正暂停在某段画面上。走近一看，敖丙的呼吸停滞了：屏幕上是他大学时期主演的话剧《海鸥》录像，画面定格在他的特写上。

鼠标旁边放着几个移动硬盘，标签上按时间顺序标注着《敖丙作品集》。最上面的硬盘还连着电脑，敖丙颤抖着点开文件夹——里面是他所有公开表演的剪辑，从学生时代的话剧到最近的广告，无一遗漏。每个文件都详细标注了日期和评分，有些旁边还有笔记："情绪转换生硬"、"眼神处理得很好"、"这段比上次进步"...

"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敖丙转身，看见哪吒站在门口，西装革履，显然是刚从正式场合回来。他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角伤口已经结痂，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我...经理说可以上来等你。"敖丙指了指电脑，"这些是..."

"研究资料。"哪吒大步上前，关闭显示器，"《灵珠》前期准备。"

这个拙劣的谎言让两人之间的空气更加凝重。敖丙直视哪吒的眼睛："两年前我还没出道，你就录入了我的指纹；我所有的表演，你一部不落地收藏研究...这就是你说的'纯粹专业合作'？"

哪吒的下颌线绷紧，转身走向客厅："你来干什么？"

"《娱乐周刊》想采访我们。"敖丙跟上去，"公司希望我们继续炒CP热度。"

"所以你答应了。"哪吒的语气像是陈述而非疑问，"一如既往地听话。"

这个刻意的嘲讽像针一样刺入敖丙的心脏："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我看到了公司的内部预测，知道最佳男主基本没我什么事。但电影需要宣传，我们可以..."

"可以怎样？"哪吒突然转身，逼近他，"继续在镜头前假装亲密，然后在幕后形同陌路？"

"那你想要我怎样！"敖丙终于爆发，"是你突然疏远我，是你当众否认我们的关系，现在又怪我太听话？"

哪吒沉默片刻，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在娱乐圈活这么久吗？因为我从不把真实情绪暴露在外。而你..."他仰头喝光酒，"你让我破戒了。"

这句话里的坦白让敖丙一时语塞。他想起那些视频资料，那些细致的评注，那些年哪吒默默关注他的方式...这远超出普通同事或前家人的范畴。

"那些硬盘..."敖丙轻声问，"你看了多少遍？"

"足够让我成为一个糟糕的影评人。"哪吒试图用玩笑搪塞，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窗户的声响。敖丙突然意识到，他们就像两座孤岛，被同一片海域包围，却始终不敢搭建连接的桥梁。

"专访的事，我会去。"最终哪吒打破沉默，"但不是为了电影宣传。"

"那是为了什么？"

哪吒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金翎奖的流程表。我有内部消息...可能会有些意外。"

敖丙打开信封，里面除了流程表，还有一张纸条：【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我做的每个选择都是为了保护你。——N】

"我不需要保护。"敖丙抬头，声音坚定，"我需要的是真相。关于你，关于父亲，关于我们之间的一切。"

哪吒深深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就在他似乎要说什么时，门铃响了。

"哪吒老师，您在吗？"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我是《电影世界》的记者，想约个简短采访..."

哪吒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大步走向门口，通过猫眼确认后，突然做了一个让敖丙心跳停滞的动作——他伸手将敖丙拉近，在耳边低语："躲到卧室去，别出声。"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敖丙浑身僵硬。没等他反应过来，哪吒已经轻轻推他 toward 卧室方向，然后整理了一下衣领，打开了门。

"抱歉，我不接受未经预约的采访。"哪吒对门外的记者说，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众场合的冷淡。

"只要五分钟！"女记者急切地说，"关于您和敖丙的关系，有传言说..."

"我和敖丙是同事，仅此而已。"哪吒打断她，"如果没别的事..."

"那这个怎么解释？"记者似乎展示了什么照片，"昨晚您醉酒后去的公寓...根据物业记录，那是敖丙的住所！您在他楼下站了三小时却没上去..."

敖丙在卧室门后倒吸一口冷气。昨晚哪吒去找过他？而他因为失眠吃了安眠药，早早就睡了...

"你认错地方了。"哪吒的声音变得更冷，"现在请离开，否则我叫保安。"

门关上的声音响起，随后是锁链扣上的轻响。敖丙走出卧室，看见哪吒靠在门上，双眼紧闭。

"昨晚你..."敖丙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喝多了，走错路。"哪吒睁开眼，语气平淡，"别多想。"

"就像你'凑巧'参加我大学话剧演出？'凑巧'收集我所有作品？"敖丙走近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哪吒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的防线一点点崩塌："每件瞒着你的事...都是为了保护你。"

"从我五岁起，每个人都说要保护我。"敖丙站在哪吒面前，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威士忌和雨水气息，"父亲、申公豹、现在是你...但从来没人问过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哪吒低声问，目光灼热地锁住他。

敖丙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什么？真相？和解？还是一个...他不敢说出口的可能性？

"我想要的..."最终他轻声说，"是不再看到你伤害自己。不管是酒精，还是打架，或者其他什么。"

哪吒的表情变得复杂："不值得你关心。"

"值不值得由我决定。"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流动。哪吒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敖丙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像是怕打破某种禁忌。

"金翎奖之后，"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我会告诉你一切。无论结果如何...你值得真相。"

这个承诺既像安慰，又像告别。敖丙想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是小林，语气急切："敖丙老师！出事了！申公豹刚刚召开记者会，说要公布李靖老师的'真实遗嘱'！网上已经炸锅了！"

敖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哪吒见状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浏览新闻，表情越来越阴沉。

"他在虚张声势。"哪吒冷笑，"李靖的遗嘱在法院有备案，申公豹手里不可能有别的版本。"

"那他为什么..."

"逼我们现身。"哪吒的眼神变得锐利，"他知道综艺节目是我们的陷阱，所以先发制人。"

敖丙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申公豹本人。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并打开免提。

"侄子，"申公豹的声音假惺惺地关切，"看到新闻了吧？别担心，我只是想公平地执行李靖的遗愿。他其实希望你远离娱乐圈...特别是远离某些不良影响。"

哪吒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什么遗愿？"敖丙强迫自己冷静，"父亲的遗嘱明确写明由太乙真人叔叔担任我的监护人，是你通过法律漏洞抢走了这个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谁告诉你这些的？哪吒？"申公豹的笑声变得阴冷，"有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了解遗嘱内容吗？因为李靖修改遗嘱那天，只有他在场。"

敖丙看向哪吒，后者表情僵硬，但没有否认。

"明天下午三点，我的办公室。"申公豹继续说，"带上哪吒，我们...好好谈谈。否则，那些关于你们关系的'证据'就会公之于众。我相信你不想让李靖的名誉受损，对吧？"

电话挂断，房间重归寂静。敖丙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年轻的李靖搂着两个男孩的肩膀，笑容灿烂。照片边缘被人用红笔圈出一个细节：小哪吒的手紧紧抓着小敖丙的衣角，像是害怕失去。

"这是..."

"申公豹的筹码。"哪吒的声音冰冷，"他想证明我对你的'执念'从童年就开始了。"

敖丙仔细看着照片，记忆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那个黑发男孩总是跟在他身后，默默捡起他丢下的玩具，在他做噩梦时轻轻拍他的背...不是执念，是守护。

"我们该怎么办？"他轻声问。

哪吒的眼神变得坚定："按原计划进行。明天就是综艺节目录制，申公豹想提前摊牌，但我们不会上当。"

"但如果他真的公布那些所谓的'证据'..."

"相信我。"哪吒突然握住他的手，"这一次，我不会独自离开。"

这个简单的承诺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分量。敖丙回握那只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无论前方有什么风暴，至少此刻，他们站在同一战线。

离开哪吒公寓时，雨已经停了。敖丙站在路边等车，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看新闻。】

他点开链接，是《娱乐周刊》的突发快讯：《哪吒敖丙确认接受独家专访！"双丙CP"粉丝狂欢》。配图是哪吒工作室刚刚发布的声明，确认两人将共同出席金翎奖前的特别访谈。

评论区已经炸开锅，粉丝们激动地讨论着这对"CP"的种种蛛丝马迹。而敖丙只注意到一件事——声明的发布时间是十分钟前，也就是他离开哪吒公寓后立刻发布的。

这意味着，哪吒已经决定不再隐藏。无论申公豹有什么阴谋，他们都将共同面对。

敖丙抬头，看见云层间透出一缕阳光。明天可能是他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天，也可能是最危险的一天。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