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雷王城像一幅被水洇湿的素描，远方的尖塔在乳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我站在囚室的窄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转瞬即逝的云朵。指尖无意识描摹着窗框上的刻痕——那里藏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小星星，是十六岁的雷狮被我缠得没办法时刻下的。
"城主请您去日光厅。"
穿着深蓝制服的侍女站在门外，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她低着头不敢看我，可当我接过衣服时，发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日光厅的穹顶依旧镶嵌着那幅星图彩绘，三年前雷狮曾抱着我坐在这里，指着人造穹顶上的星座胡说八道。此刻晨光透过琉璃倾泻而下，将长桌两端分割成明暗两个世界。
雷狮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白瓷杯里的红茶氤氲着热气。他今天穿着挺括的深灰色制服，银绶带垂在胸前，发尾还带着些许湿意，像是刚结束晨浴。这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总把军装穿得松松垮垮的少年判若两人。
"坐。"
他推过来一杯热可可，杯沿沾着一点奶油——我最讨厌喝这个，因为总觉得甜得发腻。但第一次来雷王城做客时，我不好意思拒绝老城主的好意，硬着头皮喝完了整杯。只有雷狮发现我偷偷吐在了餐巾里，后来每次宴会都故意给我点这个，就为了看我皱眉头的样子。
陶瓷杯在掌心发烫，我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油漩涡。他突然用银匙轻敲杯沿，"叮"的一声清响。
"不敢喝？"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结着冰，"怕我下毒？"
阳光穿过他指间的家主戒指，在我脸上投下一道晃眼的光斑。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甜腻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最后一口呛得我咳嗽起来。
雷狮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形容。他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当他的手即将碰到我后背时，又硬生生转去拽响了呼叫铃。
"换成果汁。"他对赶来的侍从说，声音绷得发紧，"橙汁。"
这是我唯一会主动喝的饮料。
侍从撤走杯盘时，一枚袖扣从雷狮袖口脱落，骨碌碌滚到我脚边。紫水晶表面有道新鲜的裂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我弯腰去捡，却看见桌布下他的靴尖正无意识地轻叩地面——哒、哒哒、哒——这是我们年少时发明的暗号节奏，意思是"我在这里"。
袖扣被我攥得太紧，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今晚的星舰展览。"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穹顶的猎户座上，"你需要出席。"
侍女捧来的礼服让我呼吸一滞。这不是什么华贵的裙装，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校制服——深蓝底色的立领外套，银线绣的雷电纹章，左侧胸口还别着已经氧化发暗的姓名牌。
"毕业典礼那天的备用礼服。"雷狮背对着我整理领巾，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嫌正式的那套太拘束，半路溜去更衣室换了这件。"
我当然记得。那天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致辞，却在万众瞩目下突然跳下主席台，把原本要献给老城主的鲜花塞进了我怀里。台下哄笑声中，他凑在我耳边说："等会舞会第一支曲子，不准拒绝别人。"
后来我们确实跳了那支舞，在空无一人的备用礼堂。他的军装扣子硌得我锁骨发疼，而我的皮鞋踩了他至少三次。
"现在穿这个...不合适吧？"我轻抚过袖口磨损的线头。
雷狮终于转过身，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伸手调整我歪斜的领花，指尖在碰到我下颌时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没什么不合适的。"他退后半步，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反正...从来就没合过规矩。"
侍女为我别上最后一枚领针时，金属突然刺破了指尖。血珠渗进藏青布料，晕开成深色的痕迹。雷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却在看到那个针眼时松了力道。
"还是这么笨手笨脚。"他掏出方巾按在我指腹，语气嫌弃得要命，动作却轻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毕业式那次也是，非要把领针别反..."
阳光突然变得太刺眼，我眨掉眼底泛起的热意。他记得，记得所有我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琐碎细节。
钟声敲响第八下时，雷狮松开手，染血的方巾被他团起来塞进口袋。他走向落地窗的背影挺拔如松，可当阳光将影子投在地面时，我却看见那道阴影正微微发抖。
"晚上七点，东翼露台。"他没有回头，"别让我等。"
侍女们退下后，日光厅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我摸着制服内侧的口袋，突然触到一张对折的纸条。展开后是雷狮凌厉的字迹：
"第三支舞曲——《星辰未央》”
这是我们当年没能跳成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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