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车内的空调开得极低。江临搓了搓手臂,透过车窗看向外面漆黑的河道公园。凌晨三点十七分,警车的蓝红闪光在树影间交错,像某种诡异的霓虹。
"到了。"赵队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
江临推开车门,潮湿的夜风立刻灌入衣领。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夹克,抬头时看见陆沉已经站在警戒线前,黑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心理医生也会怕冷?"陆沉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江临嘴角扬起,露出他标志性的明朗笑容:"法医先生这是在关心我?"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弯腰钻过警戒线。江临跟上去,橡胶鞋底踩在湿滑的河岸石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越往前走,空气中的异味就越明显一一腐烂的腥气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花香,令人作呕又莫名吸引人。
"就在前面。"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现场勘查员指引他们,"报案的是晨跑的老人,差点吓出心脏病。"
江临绕过一片芦苇丛,然后僵在了原地。
河滩浅水处,两具赤裸的尸体以跪姿相对而立,双臂环绕对方脖颈,头颅微倾,构成一个完美的拥吻姿态。他们的皮肤上爬满蛛网般的蓝色纹路,在警方的探照灯下泛着妖异的光泽。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胸腔被剖开,心脏的位置各自盛开着一朵蓝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露珠般的新鲜血滴。
"死亡时间约在36到48小时前。"陆沉已经戴上了橡胶手套,声音冷静得像在描述天气,"尸体经过特殊防腐处理,否则在这种温度下早就该高度腐烂了。"
江临强迫自己向前走去。心理学训练让他能够将恐怖场景转化为分析对象,但这次不同。那些蓝色纹路,那些玫瑰…太像了。像他父亲死时浴室镜子上用血画下的图案。
"凶手把他们变成了艺术品。"江临轻声说,绕着尸体缓缓走动,"看这个姿势一一不是随意的摆放,每一个角度都精心设计过。他在表达某种理念。"
陆沉蹲下身,手指悬停在尸体上方几厘米处,没有直接触碰:"第四腰椎有穿伤,死前曾被固定在某种支架上。这不是简单的谋杀,是仪式。"
江临注意到陆沉的动作﹣﹣法医通常不会这样检查尸体,他们应该直接触碰、翻转。但陆沉似乎…在感受什么。就像他能隔着空气读取尸体的信息。
"我需要做详细解剖。"陆沉站起身,突然转向江临,"你,离远点。"
江临挑眉:"赵队说我们是搭档。"
"我不需要搭档。"陆沉的眼神冷得像冰,"尤其不需要一个只会对着尸体发表文艺评论的心理医生。"
江临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扩大:"真伤人,陆法医。我以为我们刚才在教室里已经擦出火花了呢。"
陆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身对勘查人员说:"准备运输尸体。我要一个无菌解剖室,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老式录音机,"我的工具。"
江临好奇地凑近:"解剖时听音乐?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肖邦,《葬礼进行曲》。"陆沉按下播放键,钢琴的前几个音符流淌而出,"它能掩盖尸体的声音。"
"尸体的…声音?"江临眨了眨眼。
陆沉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江临,直到后者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江顾问。"赵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初步调查显示,两名受害者是同性伴侣,在一起五年多。符合之前几起案件的受害者特征。"
江临转身时,陆沉已经走向运尸车。那个修长的黑色背影在蓝红警灯下忽明忽暗,像一帧坏掉的老电影。
"我需要见见受害者的家属。"江临说,"了解他们的关系动态,日常习惯…"
"恐怕不行。"赵队压低声音,"这两人一一张锐和方子明一一都是孤儿,没有任何在世的直系亲属。他们在城东开了家小咖啡馆,邻居说感情很好,几乎从不吵架。"
江临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家庭关系,意味着更少的社会联系和目击者。凶手专挑选这样的受害者,显然是为了减少案发后的调查线索。
"咖啡馆的监控呢?"
"最后拍到他们是三天前的晚上打烊后一起离开,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们。"赵队叹了口气,"和之前几起一样,干净得像是…"
"像是专业医生干的。"陆沉的声音突然插入。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蓝色花瓣,"这些玫瑰不是简单插进去的。看切口一一凶手进行了真正的器官移植手术级别的操作。"
江临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观察。那些花瓣在强光下几乎是透明的,脉络中流淌着深蓝色的液体。
"我需要一个实验室分析这些。"陆沉说,"还有,心理学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的侧写漏掉了一点。凶手不是在表达理念,他在进行某种实验。"
江临感到一阵刺痛。又是这样,这个法医总在质疑他的专业判断。"哦?陆法医么时候改修心理学了?"陆沉靠近一步,江临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玫瑰的气息。"心理学解释不了为什么所有受害者的扁桃体都被摘除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或者为什么他们的脑脊液里都含有同一种不该存在于人体的真菌孢子。"
江临的呼吸一滞。这些细节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的案卷中。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盯着陆沉苍白的脸,"这些信息连警方内部﹣-"
"尸体告诉我的。"陆沉打断他,转身走向已经装好尸体的救护车,"现在,你要跟我去停尸房,还是继续站在这里表演你的社交人格?"
江临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衬衫第三颗纽扣。这个傲慢的法医怎么能看穿他?他的笑容,他的开朗,都是精心设计的防御机制,没人能看穿一一至少不该有人能在几小时内就看穿。
"江顾问?"赵队疑惑地看着他。
江临猛地回神:"我去停尸房。毕竟…"他小跑几步跟上陆沉,"谁舍得错过陆法的解剖秀呢?"
市局地下二层的法医解剖室比江临想象的更干净,也更冷。不锈钢台面上并排放着两具尸体,现在已经被从那个诡异的拥抱姿势中分离出来。墙角的音响播放着肖邦的钢琴曲,在冰冷的空间里回荡出怪异的和谐感。
陆沉换上了深蓝色手术服,正在调整头顶的无影灯。江临站在门口,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近距离观看解剖过程。
"站在门口能看见什么?"陆沉头也不抬地说,"进来,把门关上。冷气会跑。"
江临深吸一口气,走进解剖室。消毒水的气味立刻包围了他,混合着尸体散发出的淡淡甜香。他注意到解剖台旁的小推车上摆着一排银色器械,其中几把刀的造型他从未在普通手术中见过。
"那些是…"
"定制工具。"陆沉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黑得惊人的眼睛,"普通手术刀对付不了被真菌加固的组织。"
江临皱眉:"加固?"
陆沉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把形状怪异的小刀,轻轻划开第一具尸体的胸腔。江临本以为会看到血肉模糊的景象,但切口处露出的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色凝胶状。
"就像我说的。"陆沉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沉闷,"真菌改变了尸体结构。它分泌的代谢物将组织转化为这种半固态凝胶,使得凶手能够在不使用支架的情况下固定尸体的姿势。"
江临强迫自己靠近观察。那些蓝色凝胶中确实可以看到细密的菌丝网络,像某种生物电路般贯穿整个胸腔。
"这…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真菌。"江临说,"至少不是我知道的任何一种。"
陆沉的手在尸体内部熟练地移动:"因为它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他取出一片凝胶放在玻片上,"看这些菌丝的排列模式-﹣规则的六边形网状结构。自然界不会产生这种几何精确度的生物组织。"
江临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你是说,这是人工培育的?基因工程?"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第二具尸体。他的刀尖精准地挑开了死者的下颌:"注意到这个了吗?所有受害者的舌下腺都被移除了。凶手取走了分泌唾液的腺体,却留下了完整的舌头一﹣这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某种…仪式需求。"
江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所有受害者?包括之前的四起案件?但这个细节从未在一﹣"
"内部简报上。"陆沉完成了一个漂亮的Y型切口,"因为警方认为这是连环杀手的'签名',需要保密以筛选真假供词。"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陆沉停下动作,抬眼看向江临。在无影灯的照射下,他的眼睛黑得几乎吞噬光线:"因为你需要知道真相,才能理解凶手的动机。"
江临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蓝色纹路,那些玫瑰…它们在他视线边缘扭动,变成他童年记忆里浴室镜子上的血画。父亲最后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同样苍白的皮肤,同样诡异的蓝纹…
"你脸色很差。"陆沉的声音突然靠近。江临这才发现法医已经站在他面前,摘下口罩。那张巫帽下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霓虹灯般脉动。更诡异的是,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内部的菌丝网络也开始同步发光,整个胸腔变成了一张发光的蓝色地图。
"天啊…"江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频率426赫兹。"陆沉关闭音波,"这是关键。凶手在尸体内部植入了这种晶体,它们与真菌共生,形成某种…生物电路。"
江临的大脑飞速运转:"所以凶手需要具备分子生物学、真菌学和外科手术知识…这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
陆沉点头:"大学研究员,医药公司实验室技术员,或者…"
"医生。"江临接上他的话,"特别是那些有外科背景的。"
两人对视一眼,江临感到一种奇怪的电流通过脊椎。尽管陆沉令人不安,但与他一起破案的感觉…异常契合。
"我需要查阅所有受害者的医疗记录。"江临说,"看看他们是否曾经去过同一家医院,或者…"
"圣心疗养院。"陆沉突然说。江临的血液瞬间冻结:"什么?""三名受害者有圣心疗养院的就诊记录。"陆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包括你父亲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不是吗?"
江临的呼吸停滞了。这个信息绝对不在任何公开档案里。他的父亲一﹣那个在浴室割腕自杀的精神科医生一一确实曾在圣心疗养院工作,但那是在二十多年前,档案早就该被封存或销毁了。
"你调查我?"江临的声音陡然变冷。
陆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对折的纸一﹣他的"死亡证明",轻轻放在解剖台上:"不是我调查你,江临。而是我们都被卷入了同一个漩涡。"
江临拿起那张纸,这次他注意到死亡证明背面有一个模糊的印章痕迹一一圣心疗养院的院徽,和他父亲遗物中的文件上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江临抬头,发现陆沉已经脱下了手术服,正在收拾工具。"意思是,"陆沉关上录音机,肖邦的旋律戛然而止,"明天早上九点,我要去圣心疗养院旧址。你可以选择跟来,或者继续假装这一切只是又一个普通的连环杀手案。"
他走向门口,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顺便,你的第三颗纽扣松了。"
门关上后,江临低头看向自己的衬衫。第三颗纽扣确实松了,露出下面那个小小的十字形疤痕。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这个疤痕的来历。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五点十七分。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在荧光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胸腔内的玫瑰似乎比刚才开得更盛了。江临突然意识到,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陆沉就没有呼吸过一一至少他没有看到那个法医的胸口有过任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