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的雨从凌晨开始下,到了清晨已变成倾盆暴雨。江临站在地铁站出口,雨水顺着伞骨成串滴落,打湿了他的裤脚。手表显示5:58AM,距离那条神秘短信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地铁站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的商贩在避雨。江临摸了摸夹克内袋里的笔记本——父亲留下的那本。他整夜未眠,反复研究那行隐形墨水写的字迹,却理不出头绪。
"你来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江临猛地转身。陆沉站在雨幕中,没有打伞,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今天穿了件高领黑色毛衣,外罩深灰色风衣,整个人像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是你发的短信?"江临皱眉,"L是什么意思?"
陆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上面印着褪色的"圣心疗养院—特殊权限—Dr. L"字样:"L是我以前的代号。实验室里我们都只有编号或代号。"
江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实验室?你是说那个'蓝玫瑰项目'?"他拿出父亲的笔记本,"我父亲写的'为了陆沉'是什么意思?你们早就认识?"
陆沉的眼睛在雨中黑得发亮:"比你想象的早得多。"他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旧款黑色轿车,"上车。发现了一对新尸偶。"
江临愣在原地:"什么?现在?"
"赵队半小时前通知我的。"陆沉打开车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凶手加快了节奏。这次他留下了...特别的信息。"
车内的暖气烘烤着江临湿冷的皮肤。陆沉驾驶的速度很快但平稳,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江临偷偷观察他的侧脸——那轮廓在雨天的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锋利,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雕像。
"这次在哪里?"江临问。
"废弃纺织厂。"陆沉的声音很轻,"第七街区那个。"
江临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和前几起案件的抛尸地点模式不符。凶手在扩展他的'版图'。"
"或者特意选在那里。"陆沉拐过一个急弯,"纺织厂地下有全市最复杂的老式通风系统,完美适合真菌培养。"
江临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纺织厂的地下结构?"
陆沉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微笑的弧度:"我在这个城市的时间比你想象的长得多。"
车子驶入第七街区,雨中的废弃纺织厂像一头蹲伏的巨兽。警灯闪烁,警戒线在风中飘摇。赵队站在入口处,脸色比天色还阴沉。
"在里面。"赵队领着他们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这次更...艺术了。"
纺织厂内部空旷阴森,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滴落,在水泥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厂房中央,两具男性尸体被摆成戏剧性的对峙姿态——一人手持铁棍高举过头,另一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两人的面部表情被精心固定成愤怒与惊愕的混合体。
"主题是'背叛'。"江临绕着尸体走了一圈,突然蹲下,"看这里。"
他指向两具尸体之间的地面。潮湿的水泥上刻着一个符号:一朵蓝玫瑰,花心处是一个小小的十字。
"和之前不同。"陆沉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橡胶手套,正检查尸体手臂上的蓝色纹路,"真菌感染进展更快了,几乎覆盖全身。"
江临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个符号——蓝玫瑰与十字——与他父亲浴室镜子上的血画一模一样。记忆碎片闪回:八岁的他推开浴室门,看到父亲苍白的手腕浸在血水中,镜子上是那个扭曲的图案...
"江顾问?"赵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的侧写?"
江临深吸一口气:"凶手在讲述一个故事。从第一对的'拥吻'到这次的'背叛',他在展示关系的不同阶段。几乎像是..."他停顿了一下,"在复刻某对特定伴侣的经历。"
陆沉的手突然停在尸体胸口:"这里有东西。"
他从工具包中取出一把精致的银色小刀,精准地划开尸体胸口的皮肤——不是解剖切口,而是某种隐藏的夹层。一个微型录音带掉了出来,沾着蓝色的黏液。
"他给我们留了礼物。"陆沉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江临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赵队皱眉:"先带回局里。技术组需要检查是否有生物危害。"
回程的车里,录音带放在证物袋中,躺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江临能感觉到陆沉的紧绷,仿佛那个小磁带是颗定时炸弹。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江临突然说,这不是个问句。
陆沉的目光没有离开前方的道路:"猜测而已。"
"Bullshit."江临难得地爆了粗口,"你切开尸体的手法太精准了,就像知道确切位置。而且你看到磁带时一点都不惊讶。"
陆沉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有些事...现在解释不清。"
"那就试着解释。"江临拿起证物袋,"否则我现在就把它交给赵队,告诉他你有所隐瞒。"
车子猛地刹住,停在路边。陆沉转向江临,眼睛在昏暗的车内闪着奇异的光:"播放它。就我们两个。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告发我。"
江临的喉咙发紧。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让他点了头。
————
市局法医办公室的灯光比平时更暗。陆沉锁上门,拉下百叶窗,然后将录音带放入一台老式播放器。他的手异常稳定,但江临注意到他的呼吸——如果那能称之为呼吸的话——几乎停止了。
"准备好了吗,心理学家?"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江临从未听过的脆弱。
江临没有回答,只是按下了播放键。
起初只有沙沙的空白噪音。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实验日志13号。测试体V表现出异常的恢复能力。注射蓝玫瑰菌株后,他的伤口在72小时内完全愈合,但出现了情绪淡漠和记忆碎片化症状。建议进行第二阶段测试,包括..."
江临的血液凝固了。那是陆沉的声音,但更年轻,更...人性化。录音继续:
"测试体V今天询问了关于测试体J的情况。按照规定,不同批次的测试体不应知道彼此存在。但V似乎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J的存在。必须加强隔离措施..."
"这是什么?"江临的声音嘶哑,"什么测试体?J是谁?"
陆沉按下暂停键,黑眼睛深不见底:"J是你,江临。Jiang的首字母。测试体J。而V是我。"
房间开始旋转。江临抓住桌沿稳住自己:"这不可能...我没有任何关于实验的记忆..."
"因为他们删除了它。"陆沉的声音近乎温柔,"用药物和催眠。你父亲发现了真相,试图救我们出去。他们杀了他,并伪装成自杀。"
江临的衬衫第三颗纽扣下的疤痕突然灼痛起来。他想起一些零碎片段:白色的房间,蓝色的液体,手腕上的束缚带...还有一个小男孩,黑眼睛,总是隔着玻璃对他微笑...
"那个录音...是多久前的?"他艰难地问。
陆沉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理论上,二十三年零四个月前。"
"这不可能!"江临猛地站起来,"你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
"因为我停止衰老了。"陆沉平静地说,"蓝玫瑰真菌的副作用之一。代价是我的身体需要定期摄入特殊培养的真菌菌株维持功能,否则就会..."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的一片蓝色纹路,"开始腐烂。"
江临盯着那片纹路,胃部翻腾。它和尸体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那张死亡证明是真的?"他轻声问。
陆沉点头:"三年前我试图彻底摆脱真菌依赖。临床死亡4分38秒后,菌丝自行激活了我的中枢神经系统。法医宣布了我的死亡,但我在停尸房醒来了。"
江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沉解剖时总是播放音乐——为了掩盖尸体可能发出的声音,因为他知道"死者"有时还能复活。
"凶手是谁?"他问,"为什么要重现这些?"
陆沉重新按下播放键。录音继续:
"...主治医师坚持继续极端测试。今天V再次询问J的情况,当被告知J已被安排'最终处置'时,V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攻击性,差点突破收容。必须加强镇静剂剂量..."
录音突然变成刺耳的噪音,然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扭曲的声音:
"找到我,V。游戏才刚开始。让我们看看J的记忆能保留多少——毕竟,是你亲手删除了它们,不是吗?"
录音结束。寂静像实体般压在两人身上。
"是陈教授。"陆沉的声音冰冷,"项目首席科学家。我们都以为他死在十年前那场火灾里。"
江临的大脑飞速拼凑着碎片:"所以他现在...在报复?但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不只是报复。"陆沉收起录音带,"他在完成当年中断的实验。用尸体做载体,培育完美的蓝玫瑰菌株。"他看向江临,"而你是关键——唯一一个成功接受记忆删除后还能保持正常社会功能的测试体。"
江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的开朗,他的社交能力,甚至他选择犯罪心理学的职业——全是程序设计的结果?
"那我父亲...他真的参与了那些实验?"
陆沉的表情软化了一瞬:"最初是的。但当他发现真相后,他试图救我们出去。他们杀了他,并让你目睹了自杀现场...这是实验的一部分,测试极端创伤对记忆删除效果的影响。"
江临的视线模糊了。所有碎片突然拼合——父亲"自杀"那天,浴室门反常地没锁;镜子上的血画不是告别,而是警告;那些他多年来以为是噩梦的记忆片段...
"我们需要去圣心疗养院。"他听见自己说,"今天。现在。"
陆沉摇头:"太危险了。陈教授显然在那里等着我们。"
"正因如此。"江临抬头,眼神变得坚定,"如果他想要我,那就给他个机会。你在暗处跟着,等他现身。"
"你这是在用自己当诱饵。"
"不,我在控制变量。"江临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陆沉式的冷笑,"毕竟,这是心理学家的工作,不是吗?"
陆沉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伸手碰了碰江临的第三颗纽扣,动作轻得几乎像幻觉:"你比你父亲还固执。"
这个简单的触碰像电流般穿过江临全身。他突然意识到,无论那些记忆被删除得多彻底,他的身体仍记得这个黑眼睛的男孩。而这点,比任何录音带或死亡证明都更令人信服。
"午夜停尸房见。"陆沉收回手,"我需要准备一些...特殊装备。"
江临点头,转身离开时,他确信听到了陆沉极轻的低语:
"欢迎回来,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