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疗养院的铁栅栏在月光下像一排腐朽的肋骨。江临站在大门前，夜风灌进他的夹克领口。凌晨三点十七分，整个废墟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只有风穿过破碎窗户的呜咽声。
"正门有监控。"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黑色高领毛衣外罩了件战术背心，手里提着那个银色金属箱。"走西侧的应急通道。"
江临点头，跟着陆沉绕到建筑侧面。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夹克口袋里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200cc他的血，按照陆沉的要求准备的。抽血时护士惊讶的表情他还记得："你的血...在灯光下有点发蓝？"
"这里。"陆沉停在一扇锈蚀的铁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钥匙。门锁出人意料地顺滑转动，仿佛经常有人使用。
江临挑眉："你怎么会有钥匙？"
"死人的特权。"陆沉推开门，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花香扑面而来，"没人会想到检查一具尸体的口袋。"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楼梯，黑暗浓稠如墨。陆沉从金属箱里取出两支手电筒，递给江临一支。光束切开黑暗，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和已经褪色的指示牌：B2层-特殊项目区。
"地下有两层。"陆沉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B1是常规病房，B2才是真正的实验区。火灾只烧毁了地上部分。"
江临的靴子踩在金属楼梯上，每一步都激起一小团灰尘。他注意到陆沉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就像猫科动物的肉垫般安静。
"你经常回来？"江临问。
陆沉的手电光束微微一顿："必要的时候。"
下到B1层平台时，江临的手电筒照到了墙上的什么东西——一张泛黄的照片，被胶带草草贴在通风管道旁。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男孩，一个笑得灿烂，一个面无表情但眼神温和。他们肩并肩坐在一张病床上，背景是...
"这是...我们？"江临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虽然面容稚嫩，但他能认出那个笑着的男孩就是童年的自己。而旁边那个黑眼睛的男孩...
陆沉快步走回来，一把扯下照片翻到背面。褪色的钢笔字写着：J&V永远，1999.07.15。
"你不该看到这个。"陆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手指收紧要将照片捏碎。
江临抓住他的手腕："等等！那是我...是我们，对吗？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两人的脸在手电光下只有几寸距离。陆沉的呼吸——如果那能称为呼吸的话——冰冷而缓慢，像冬眠的蛇。
"因为那部分记忆被删除了。"陆沉最终松开手，照片飘落在地，"你父亲参与的最后一次尝试。他以为抹去那些痛苦片段能救你。"
江临弯腰捡起照片，指尖抚过两个小男孩的笑脸。一种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他的太阳穴，记忆碎片如玻璃渣般闪现：白色的房间，蓝色的液体，手腕上的束缚带...还有陆沉——不，那时候是V——隔着玻璃对他做口型："别怕。"
"想起来了吗？"陆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临摇头，头痛欲裂："只有片段...像坏掉的电影胶片。"
"那就保持这样。"陆沉转身继续下楼，"有些真相会烧毁想触碰的人。"
下到B2层，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带着某种化学药剂和腐朽花朵的混合气味。走廊两侧是一扇扇金属门，每扇门上都有一个观察窗和编号牌。13号门牌歪斜地挂着，像是被人暴力拆卸过。
陆沉停在一扇标有"档案室"的门前，输入密码的手指没有一丝犹豫。门锁发出电子音，绿灯亮起。
"电力还在运作？"江临惊讶地问。
"备用发电机。"陆沉推开门，"陈教授显然一直保持着这里的运转。"
档案室内排列着数十个金属柜，每个都标有年份范围。陆沉径直走向1995-2000区，抽出一个标有"蓝玫瑰项目"的文件夹。
江临的手电筒扫过其他文件标签："神经重构实验"、"记忆删除研究"、"情感剥离测试"...每个标题都让他的胃部紧缩。
"找到了。"陆沉展开一张蓝图，"这是整个地下实验室的管道系统。陈教授会在最核心的区域——这里。"他指向图纸中央的一个红色标记，"真菌培养中心。"
江临凑近查看，肩膀不经意间碰到陆沉的手臂。即使隔着衣物，他也能感觉到对方异常的低温。这个念头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他正在和一个理论上已经死亡三年的人并肩站在废弃精神病院的地下室，寻找一个可能把他们当实验品的连环杀手。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江临问，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显得异常响亮。
"两样东西。"陆沉翻动文件，"一是原始实验记录，证明陈教授就是'收藏家'；二是频率调节器，能抑制我们体内菌株活化的装置。"
"我们体内的...什么？"
陆沉突然抬头，黑眼睛在手电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墨水："你以为为什么只有我们存活下来？蓝玫瑰菌株已经和我们共生二十多年了。它维持着我的生理功能，保护着你的记忆不被完全抹除。"
江临的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我们已经是...某种 hybrids？"
"更准确的术语是'symbionts'。"陆沉的声音近乎温柔，"真菌和人类的共生体。"
这个信息像一桶冰水浇在江临头上。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血液会有蓝色荧光，为什么那些童年记忆如此破碎，甚至为什么他对陆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陈教授现在想要什么？"他艰难地问。
陆沉的表情变得复杂："完成品。我们当年只是中间阶段。现在有了更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他能够创造出真正完美的..."他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突然绷直，"有人来了。"
江临一开始什么也没听见，然后——极其轻微的金属吱呀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陆沉迅速关闭手电筒，在黑暗中抓住江临的手腕将他拉到一个档案柜后面。
"别出声。"陆沉的气息拂过江临的耳廓，冷得像冬天的风，"他能感知震动。"
江临屏住呼吸。黑暗中，陆沉的手指依然紧扣他的手腕，触感冰凉但意外地令人安心。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像是湿漉漉的物体拖过地面的声音。
一道光束扫过档案室的门窗。江临能感觉到陆沉的肌肉绷紧，随时准备行动。就在脚步声停在门前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响。
"东侧走廊。"一个沙哑的男声说，声音里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去检查。"
脚步声渐渐远去。江临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衬衫黏在后背上。
"监控系统。"陆沉松开他的手腕，"陈教授改造了整个地下的安保。我们得加快速度。"
他们回到文件前，陆沉快速翻找着。突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中滑落——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一群孩子前面，孩子们都穿着相同的白色病号服。江临立刻认出了站在第一排的自己和小陆沉。
"陈教授？"江临指着中间的男人。
陆沉点头，手指点在照片边缘另一个模糊的身影上："这才是关键。你父亲——项目最初的主持者。陈只是他的助手，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你父亲发现菌株的副作用，试图终止项目。"陆沉的声音变得低沉，"陈教授接手后，实验方向完全变了。从治疗变成了...改造。"
江临仔细查看照片。确实，他父亲的表情与其他工作人员不同——不是冷漠的科学好奇，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小江临站在他身边，笑容灿烂得不自然；而小陆沉则站在队列最边缘，黑眼睛里藏着某种警觉。
"这是什么？"江临指向照片背景中的一个装置——像是某种大型音响设备，表面布满了复杂的调节钮。
"声波频率发生器。"陆沉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它能发出特定频率的声波，抑制或促进菌株生长。"
他快速翻动文件，找出一张设备使用日志。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十年前——圣心疗养院火灾当晚。
"看这个。"陆沉指向一条记录，"7月15日23:17，频率426Hz持续37分钟。这是触发菌株失控的设置。当晚的火灾不是意外，是陈教授故意引发的，为了销毁证据。"
江临突然想起什么："7月15日...那张照片上的日期。"
"项目终止日。"陆沉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也是你父亲帮助我们逃跑的日子。"
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划破寂静，红光在走廊里闪烁。
"移动传感器。"陆沉迅速收起关键文件，"我们被发现了。"
他们冲出档案室，刚好看到走廊尽头一个黑影闪过。那不是正常人类的移动方式——更像是一种滑行，伴随着液体滴落的声音。
"这边！"陆沉拉着江临转向相反方向，"真菌培养中心有另一个出口。"
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警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转过一个拐角时，陆沉突然停下，捂住右腹——那里又开始渗出蓝色的液体。
"你撑得住吗？"江临扶住他，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异常颤抖。
陆沉点头，但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旧伤...被频率激活了..."
江临不由分说地掀起陆沉的毛衣下摆。之前的伤口已经完全裂开，蓝色菌丝在肌肉组织中蠕动，形成一朵正在成形的玫瑰。更可怕的是，那些菌丝似乎正沿着血管向四周扩散，在陆沉苍白的皮肤下形成树枝状的蓝色纹路。
"天啊..."江临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些纹路，触感像是摸到了某种活物，微微搏动。
陆沉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人疼痛："别碰！会传染..."
他们的脸近在咫尺。江临能数清陆沉睫毛的每一根，能看清他瞳孔周围那一圈几乎不可见的蓝色光晕。这个距离，这个姿势，太过亲密也太过危险。
"我能帮你什么？"江临轻声问。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个苦笑："你的血。但在这里不安全。"
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声音。陆沉警觉地抬头："他来了。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一扇标有"真菌培养中心"的厚重金属门前。陆沉快速输入密码，但门锁发出刺耳的错误提示音。
"密码改了。"陆沉尝试了几种组合都失败了。腹部的伤口正在恶化，蓝色液体已经浸透了他的毛衣下摆。
江临突然注意到门边的生物识别扫描器："试试这个。"
陆沉将手掌按在扫描板上。机器发出哔声，显示屏亮起红色："识别通过：测试体V。访问权限：受限。"
门锁发出液压释放的声音，但只开了一条缝。陆沉用肩膀顶开门，两人挤了进去。
培养中心比江临想象的更加现代化——一排排培养舱像科幻电影中的场景，中央控制台上各种仪器仍在运转。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中的大型设备，正是照片中那个频率发生器。
"找到了。"陆沉踉跄着走向控制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蓝色的脚印，"需要重新校准频率..."
江临的注意力却被墙上的监控屏幕吸引。十几个分屏显示着疗养院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其中一个画面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快速移动，姿势怪异得像提线木偶。
"陆沉..."江临的声音绷紧，"他在东区走廊，正向这边移动。"
陆沉没有抬头，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再给我两分钟。"
江临转向培养舱。每个舱内都漂浮着什么东西——不，是某人。那些苍白的人体被蓝色菌丝包裹，像琥珀中的昆虫。最靠近他的舱体标签上写着：测试体J-7，记忆删除第13阶段。
"这些是..."
"失败品。"陆沉的声音从控制台传来，"陈教授一直在尝试复制我们。但缺少原始菌株，他只能制造出这些...仿制品。"
江临的胃部翻腾。他走向下一个舱体，里面的面孔让他如坠冰窟——那是第一起"收藏家"案件的受害者，Dr. L。
"他把受害者带到这里...继续实验？"
"不止。"陆沉终于抬起头，脸色惨白，"他在用他们培养新一代菌株。那些尸偶...只是运输容器。"
屏幕上的身影已经接近培养中心。江临看到那人手里拿着什么——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
"陆沉！他拿着——"
整个房间突然被426Hz的尖锐音波充满。江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似乎直接钻进了他的头骨，在他的脑髓中震荡。更可怕的是，他感到自己左胸上方的芯片开始发热，皮肤下的血管像被注入了液态氮般刺痛。
陆沉的情况更糟。他跪倒在地，腹部的伤口完全爆开，蓝色菌丝如活物般涌出，在空中扭动。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冰蓝色，皮肤下的纹路像电路板般发光。
"频率...反转..."他艰难地爬向主控制台，身后拖着一道蓝色痕迹。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临强忍着头部的剧痛，跌跌撞撞地冲向主控制台。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还能辨认出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
"这个？"他大喊，声音在音波中几乎听不见。
陆沉点头，嘴唇蠕动着说了什么。江临只读出一个词："...一起..."
他用全身力气拍下按钮。一瞬间，所有灯光熄灭，音波停止，整个地下陷入死寂。然后，备用电源启动，柔和的蓝光从培养舱中亮起。
新的频率——舒缓如摇篮曲——充满了房间。江临感到体内的疼痛开始消退。陆沉伤口处的菌丝慢慢缩回，但法医本人已经失去意识，躺在一片蓝色液体中。
门外传来愤怒的吼叫和撞击声。江临知道他们时间不多了。他迅速收集了几份关键文件，然后跪在陆沉身边，轻拍他的脸：
"醒醒，我们得离开这里。"
陆沉的眼睛缓缓睁开，又恢复成那种深不见底的黑。他看向江临，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微笑："频率反转...干得好，J..."
"别叫我那个。"江临扶他坐起来，"我是江临。记得吗？你的临时搭档。"
陆沉的笑容扩大了一点，露出尖尖的犬齿："临时？"他轻声反问，语气里有种江临无法解读的情绪。
撞击声越来越剧烈。陆沉挣扎着站起来："后门。培养室有紧急通道。"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向房间角落的一扇小门。就在江临推开门的一刻，主入口终于被撞开。他最后回头一瞥，看到一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高瘦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戴着奇怪的呼吸面罩，眼睛...
那双眼睛完全是蓝色的，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发光的冰蓝。
"江临..."男人开口，声音通过面罩的扬声器传出，带着电子扭曲的质感，"欢迎回家。"
陆沉猛地将江临推出门外，在男人扑来的前一秒关上门并触发了电子锁。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上一段狭窄的楼梯，最终从一处隐蔽的出口回到了地面。
晨光已经染亮了东方的天空。江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肺部像着了火一样。陆沉靠在一棵树上，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蓝色液体。
"他...那是什么？"江临喘着气问。
陆沉的表情凝重："陈教授的最后阶段。他把自己也变成了宿主...但菌株已经失控了。"他看向江临，"现在他更需要你了。你的血清可能是唯一能稳定变异的方法。"
江临想起那双完全蓝化的眼睛，一阵寒意窜下脊椎："所以那些受害者..."
"都是失败的尝试。"陆沉站直身体，"我们得走了。他会追踪到我们的。"
他们蹒跚着离开疗养院废墟。江临口袋里装着关键证据，但心中装着更多疑问。最令他不安的不是陈教授的可怖转变，而是当他看到那张童年合照时，心中涌起的那种温暖——那个黑眼睛的小男孩，他曾经愿意为之付出什么代价？
而现在的陆沉，又与他记忆中的V有多少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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