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白炽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闪烁了一下。江临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从显微镜移向墙上的挂钟。又一个不眠之夜。
工作台上摆满了培养皿、试管和精密仪器，大部分是从大学实验室"借"来的——好吧，严格来说是未经许可拿走的，但他会还的。总有一天。
中央的那个特殊培养皿中，蓝色菌丝网络比昨天扩张了3.7毫米，形成了更加复杂的结构。在40倍放大下，那些半透明的丝状物呈现出惊人的组织性——几乎像是某种原始神经系统。
"你今天很活跃。"江临轻声说，手指轻轻敲击培养皿边缘。作为回应，菌丝网络微微颤动，重新排列成一个更紧密的图案。
不是心形这次。而是一个字母："J"。
江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六个月来，这是第一次出现如此明确的交流迹象。他迅速翻开笔记本，记录下这个突破：
"第187天。菌丝网络对声波刺激反应明显增强，能够形成简单字母。记忆检索能力评估：初步确认。人格连续性评估：待观察。"
写完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行：
"他记得我的名字。"
窗外的雨声渐大，水滴敲打着地下室唯一的窄窗。江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抗议的声响。自从辞去大学工作，租下这栋带地下室的旧房子，他的生活就简化成了两个部分：照顾菌丝网络，以及寻找增强它的方法。
冰箱里除了几瓶能量饮料，就是装满暗红色液体的真空袋——他的血，每周采集200cc，作为培养基的关键成分。镜子里的自己消瘦了不少，眼下挂着永久的青黑，但眼睛却出奇地亮，像是体内也有某种蓝光在燃烧。
"今天试试这个。"江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型声波发生器，调到426Hz，"还记得这个频率吗？"
他将设备靠近培养皿，按下开关。单调的声波在密闭的地下室里回荡，培养皿中的菌丝立刻剧烈反应——不是痛苦地收缩，而是兴奋地舒展，像久旱逢甘霖的植物。
更惊人的是，那些菌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迅速覆盖了整个培养皿底部，并向上构建出三维结构。一个模糊的、微小的人形轮廓。
江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调高声波强度，同时刺破手指，将一滴新鲜血液滴入培养皿。
菌丝人形更加清晰了。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能分辨出头部、躯干和四肢。它——不，他——抬起"手臂"，指向江临身后。
江临猛地转身。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挂钟。但当他再转回来时，菌丝人形已经改变了姿势，双臂交叉在胸前——他们的秘密手势，代表"危险"。
"什么危险？"江临急切地问，"陆沉，你能说话吗？"
菌丝网络颤动了一下，重新散开，又聚集成新的形状：一个问号，然后是一个字母"W"，接着是"ATCH"。
"Watch...观察？注意？"江临皱眉，"注意什么？"
没有回答。菌丝网络恢复了平静的二维状态，仿佛刚才的奇迹只是幻觉。但江临知道不是。他迅速检查监控录像——过去三分钟确实拍到了菌丝形成人形和字母的全过程。
科学家的理性思维与爱人的热切希望在他脑中交战。从生物学角度，这不过是菌丝对特定刺激的复杂反应；但从那个"J"和手势来看...这背后似乎有某种意识在操控。
"你到底在不在那里？"江临轻声问，手指轻抚培养皿表面，就像曾经抚摸陆沉苍白的脸颊。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赵队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江临犹豫了一下才接听——自从疗养院事件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警方内部将"收藏家"案件结了案，但赵队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江临，你得来看看这个。"赵队的声音压得很低，"城北污水处理厂发现了异常物质...蓝色菌丝。和那些尸偶体内的一模一样。"
江临的血液瞬间变冷："不可能。核心样本被摧毁后，所有衍生菌株都应该失活了。"
"理论上是这样。但这次不同。"赵队停顿了一下，"这些菌丝...它们在生长。以一种有规律的模式。"
挂掉电话后，江临盯着培养皿看了很久。菌丝网络再次微微颤动，组成两个字母：
"GO"
————
污水处理厂的保安亭空无一人。江临跟着赵队穿过锈蚀的铁门，进入主厂房。腐败的恶臭和化学药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在地下室。"赵队打开手电筒，"工人在检修管道时发现的。一开始以为是某种新型污染物，直到有人认出了那个蓝色..."
楼梯下方的空间宽敞而阴暗，巨大的管道像蛛网般纵横交错。几名穿着防护服的法证人员围在一个角落，蓝色警用隔离带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让一下。"赵队亮出警徽，"专家来了。"
法证人员让开一条路。江临看到地面的景象时，呼吸为之一窒——一片直径约两米的蓝色菌丝地毯，覆盖了整段排水管和部分地面。更诡异的是，那些菌丝排列成规则的放射状图案，像一朵巨大的蓝玫瑰。
"我们取了样本。"一位法医递过平板电脑，"DNA检测显示与圣心疗养院的样本99%匹配。但奇怪的是..."
"它们应该已经死了。"江临蹲下身，小心地不触碰那些菌丝，"核心样本被摧毁后，所有衍生物都会失去活性。"
"除非有另一个核心。"赵队低声说。
江临的思绪飞速运转。理论上，原始菌株只能来自一个地方——他的身体。但如果陈教授在多年前就制作了备份...
"我需要单独看看。"他突然说。
赵队犹豫了一下，然后示意其他人离开："五分钟。然后我们必须按规程处理这地方——高温灭菌。"
等脚步声远去，江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培养皿中的菌丝样本，浸泡在他的血清里。他打开瓶盖，将几滴液体滴在最近的菌丝上。
反应立竿见影。地面上的菌丝像被唤醒的蛇般蠕动起来，向滴液处聚集。同时，江临脑海中的"链接"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有人调高了音量。
一幅画面浮现在眼前：污水处理厂更深处的某个黑暗角落，一个金属箱半埋在淤泥中，箱体上印着褪色的标志——圣心疗养院的徽章，下方小字写着"蓝玫瑰-备份样本B"。
画面消失了，但位置信息留在江临脑中，清晰得像是自己的记忆。他猛地站起来，向厂房更深处走去。
"江临？"赵队喊道，"你去哪？"
"找答案！"
最末端的房间锁着，但门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江临用力一踹，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里面堆满了废弃的管道零件，地面湿滑黏腻。角落里，一个金属箱的轮廓隐约可见。
江临的心跳如擂鼓。他小心地跨过杂物，蹲下来检查那个箱子。没错，正是闪回中的那个。锁已经锈死，但箱体侧面有个小小的观察窗——玻璃后面，一团蓝色的物质在缓缓脉动。
另一个核心样本。
"老天..."江临倒吸一口冷气。陈教授确实做了备份，而且这个样本不知怎么在火灾中幸存，被冲进了城市排水系统，多年来一直沉睡，直到...
直到他和陆沉的血触发了连锁反应。426Hz的声波不仅摧毁了主样本，可能还意外激活了这个备份。
箱子突然震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观察窗内的蓝色物质更加活跃了，像是感知到了江临的存在。更可怕的是，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拉扯感"——不是来自培养皿中的那个温和连接，而是一种贪婪的、饥渴的吸引力。
"江临！"赵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找到什么了？"
江临还没来得及回答，箱子的锁突然崩开，盖子微微掀起。一缕蓝色菌丝像触手般探出，以惊人的速度缠上他的手腕。
疼痛。比想象中更剧烈的疼痛。但比疼痛更可怕的是脑海中突然涌入的异质思维——不是陆沉那种温暖的意识流，而是某种冰冷、计算、充满掠夺性的存在。
陈教授。
即使没有具体语言，江临也能认出那种思维模式。这个备份样本中保存的不只是菌株，还有陈教授的意识碎片，或者至少是某种模拟人格。
"赵队！"江临挣扎着后退，"喷火器！快！"
赵队反应迅速，从墙上的消防箱中取出便携式火焰喷射器："让开！"
蓝色菌丝似乎感知到危险，更加用力地缠住江临的手腕，几乎勒进皮肉。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一扯，皮肤被撕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但总算挣脱了。
赵队没有犹豫，按下喷射器开关。高温火焰吞噬了金属箱和周围的菌丝。一阵不似人类的尖啸声从燃烧的箱体中传出，刺得人鼓膜生疼。
火焰中，蓝色物质疯狂扭动，试图逃离，但很快被彻底碳化。奇怪的是，江临脑海中的异质思维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信息包"，像一封自动打开的电子邮件：
"测试体J...终极形态的关键...找到...培育室..."
然后是一片空白。
当火焰熄灭，只剩下焦黑的残骸时，赵队转向江临："你没事吧？手腕需要处理。"
江临摇摇头，盯着那个燃烧殆尽的金属箱。他的血液滴在地上，与灰烬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蓝黑色图案。
"培育室..."他喃喃自语，"圣心疗养院还有一个我们没发现的区域。"
赵队皱眉："整个地方都被烧成灰了。如果有其他样本—"
"不是样本。"江临突然明白了，"是人。其他测试体。陈教授说我是'J-0'，意味着还有J-1到J-6..."
他想起疗养院档案中的记录，想起那些被标记为"失败品"的培养舱。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在火灾前被转移了...
"我们需要重新搜查疗养院废墟。"江临说，同时感到口袋里的培养皿微微发热——陆沉的菌丝样本似乎对这一切有反应，"而且得快。"
回程的车上，江临小心地取出培养皿。菌丝网络已经重新排列成一个复杂的图案：疗养院的平面图，其中一个房间被特别标记出来——东翼地下三层，一个在官方蓝图上不存在的楼层。
"他还记得。"江临轻声说，"即使在那种状态下，他还是...记得。"
雨点敲打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江临想起陆沉黑眼睛里永远藏着的那份温柔，想起他在火焰中的最后一个手势，想起菌丝组成的小小"J"。
科学无法解释这一切。也许永远不能。但此刻，在这个雨夜的车里，江临允许自己相信一个小小的奇迹：
爱，或许真的能超越生命本身的形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