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疗养院东翼废墟在雨中像一头湿透的野兽。江临站在坍塌的入口前，手中的蓝玫瑰插在胸前的口袋里，花瓣上的水珠泛着幽幽蓝光。三天前污水处理厂的发现让他确信一件事：陈教授的实验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深入，也更危险。
"确定要这么做？"赵队递来一个强光手电筒，"结构评估显示这地方随时可能完全坍塌。"
江临调整了一下背包带，里面装着那个珍贵的培养皿和便携式实验室设备。"必须确认有没有其他测试体。"他顿了顿，"而且...陆沉的菌丝给了我一个位置。"
赵队摇摇头，但没再劝阻。自从"收藏家"案件结案后，这位老刑警对超常现象的接受度提高了不少。"两小时。不回来我就叫人。"
地下二层的通道大部分被瓦砾堵塞。江临借助手电筒的光束，在迷宫般的走廊中穿行，不时对照手机上保存的疗养院平面图。根据陆沉菌丝提供的信息，东翼下方应该还有一个秘密楼层，但在官方图纸上从未标注。
一扇半掩的金属门出现在前方，门牌已经脱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3"字。江临的心跳加速——地下三层，真的存在。
门后的空间出乎意料地完好。圆形的主厅周围排列着六个培养舱，其中五个已经破碎，蓝色的培养液干涸在舱壁上。但第六个...第六个完好无损。
江临的手电筒光束颤抖起来。培养舱中漂浮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全身被蓝色菌丝包裹，像一件诡异的生物雕塑。舱体标签写着：J-3，记忆删除第7阶段，稳定性评估：失败。
"老天..."江临凑近观察窗。菌丝人形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微微蠕动了一下。不是陆沉——这个形体更纤细，肩膀更窄——但同样是某种人类与菌丝的混合体。
培养舱旁边的控制台奇迹般地仍有电力。屏幕亮起的瞬间，江临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整个地下系统监控图显示，类似的生命信号不止这一个。城市地图上散布着七个红点，包括污水处理厂和...他的地下室。
"赵队说得对。"江临自言自语，"确实有备份。不止一个。"
他迅速用手机拍下屏幕内容，然后检查控制台的其他功能。一个标注"记忆提取"的程序引起了他的注意。点开后，屏幕上列出数十个记忆文件，每个都标注着日期和测试体编号。
最新的一条属于J-3，日期是火灾前一天：
"测试体J-3表现出与V-13相似的菌株兼容性，但情感联结测试失败。建议终止处置。"
江临的胃部翻腾。"终止处置"——陈教授对杀害的委婉说法。但显然，J-3在火灾混乱中幸存了下来，一直在这个秘密实验室里沉睡了十年。
一个想法突然击中他：如果J-3还"活着"，那么理论上...其他测试体也可能存活。包括...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控制台上的另一个程序引起了他的注意："神经链接模拟器"。描述写着："用于测试体间意识传输与融合"。
这太危险了，但又太诱人。江临从背包取出培养皿，里面的菌丝网络似乎更加活跃了，对着培养舱方向伸展，像是认识里面的同类。
"陆沉，你想告诉我什么？"他轻声问。
菌丝网络颤动了一下，组成一个字母："L"，然后是"I"，"N"，"K"。
"Link...链接？"
"J-3"舱体突然发出液压释放的声音。江临警觉地后退，但预想的攻击没有到来。相反，舱门缓缓打开，里面的菌丝人形慢慢"流"了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滩蓝色凝胶状物质。
更惊人的是，这滩物质开始向江临移动，速度缓慢但坚定。培养皿中的菌丝也剧烈反应，试图突破玻璃壁。
江临的大脑飞速运转。科学家的理性警告他远离可能的污染源，但爱人的冲动让他蹲下身，将培养皿靠近地面那滩蓝色物质。
接触的瞬间，两种菌丝融合了，形成一个更大的网络。同时，江临脑海中的"链接"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江临..."
不是幻觉。不是想象。那声音虚弱但确定，带着陆沉特有的那种冷静中藏着温柔的语调。
"陆沉？"江临出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室里回荡。
"J-3...是钥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我们...被分割...陈害怕...我们的联结..."
更多的信息通过链接涌入：图像、概念、记忆碎片。江临看到当年的真相——他和陆沉不是普通的实验体，而是"蓝玫瑰项目"的核心成果，一对完美共生的菌株宿主。陈教授发现他们的情感联结会增强菌株活性后，故意将他们分离，并删除了相关记忆。
"核心样本...不只是菌株..."陆沉的声音继续解释，"是我们的...结合体..."
江临突然明白了。圣心疗养院的那个跳动的心脏，不是简单的器官，而是他和陆沉菌株的共生体——这才是陈教授真正想复制的"完美标本"。
"J-3体内有...我的部分菌株..."陆沉的声音变得更弱，"需要...重新结合..."
地面上的蓝色物质开始改变形态，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不完整，不稳定，但无疑是朝着陆沉的样子塑造。江临的心跳如雷，他小心地伸出手——
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赵队的声音通过对讲机断断续续："江临...快出来...结构不稳定..."
没有时间了。江临迅速做出决定。他从背包取出采样工具，收集了一部分J-3的菌丝样本，然后冲向出口。身后的蓝色人形似乎想跟随，但缺乏足够能量，很快又融化成液态。
"等我。"江临回头承诺，"我会带我们全部回家。"
————
地下室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江临的工作台上现在摆着两个培养皿：原来的陆沉菌丝样本和新采集的J-3样本。显微镜下，两者的菌丝结构惊人地相似，但又有些微妙差异——像是同一幅拼图的两块。
"所以陈教授把我们分开了。"江临对着空气说，习惯性地认为陆沉能听到，"一部分菌株在你体内，一部分在J-3那里。"
培养皿中的菌丝轻轻颤动，组成一个问号。
"我在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理论上..."江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更大的玻璃容器，"将两部分重新结合，加上我的血液作为媒介..."
他没有说完，但想法很明确。过去六个月，他一直在尝试重建陆沉的意识，但始终缺少关键部分——现在J-3的样本可能正是那个缺失的拼图。
准备工作很精细。首先是一个特制的培养容器，底部铺满含有他血清的培养基；然后是426Hz声波发生器的精确校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神经链接装置，用改装后的脑电图仪连接到他自己的太阳穴。
"这可能很蠢。"江临将两部分菌丝样本小心地放入容器，"但科学史上有一半突破都始于'这可能很蠢'。"
声波发生器启动，单调的频率充满地下室。容器中的菌丝立刻活跃起来，两部分开始缓慢但确定地互相靠近。江临深吸一口气，将脑电图仪的电极贴在自己头上，然后将一根细针刺入手臂静脉，另一端接入培养液。
"蓝玫瑰不开在没有血的土地上。"他轻声引用父亲的话，按下启动键，"让我们看看血能创造什么奇迹。"
最初的感受像是轻微的电流穿过大脑。然后，随着他的血液流入培养液，链接突然变得无比强烈——不再是单向的信息流，而是完整的意识融合。
江临的视野分裂了。他同时看到地下室的景象和...其他画面：白色的实验室，束缚带，高频声波设备，还有小江临哭泣的脸。陆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亲历者重新体验。
最强烈的是一段被深埋的记忆：火灾那晚，成年陆沉偷偷潜入实验室，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救出小江临。他将自己的部分菌株注入昏迷的小江临体内，确保他能在火灾中存活。而代价是...陆沉自己的菌株变得不完整，导致后来的"死亡"和三年的行尸走肉状态。
"你...救了我..."江临在意识层面低语，"用你自己的一部分..."
回应不是语言，而是一股温暖的情感洪流——保护，牺牲，还有更深层的，从未有机会表达的爱意。三年来，陆沉一直以非人的状态守护着他，看着他毕业，成为心理学家，过着"正常"的生活...而从不干涉。
"傻瓜..."江临的眼泪滴入培养液，"我宁愿记得..."
融合加深。现在他能感受到陆沉的全部：被删除记忆的痛苦，身体逐渐腐烂的恐惧，还有看着他却不被认出的心碎。但比这些更强烈的是决心——保护江临，即使代价是自己的彻底消失。
现实世界中的培养容器里，两部分菌丝已经完全融合，形成一个更复杂、更活跃的网络。在426Hz声波和江临血液的刺激下，网络开始三维化，构建出一个微小但清晰的人形轮廓。
脑电图仪的读数疯狂跳动。江临感到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被拉向某个温暖的深渊。这是危险的信号——过度融合可能导致两个意识无法分开。但他不在乎。
"带我全部的你回来。"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黑暗。然后是光。
江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脑电图仪已经自动关闭，安全机制切断了链接。他虚弱地撑起身子，看向培养容器——
一个完全成形的菌丝人形站在液体中央，只有手掌大小，但每个细节都清晰可辨：陆沉的脸部轮廓，修长的手指，甚至那总是微微蹙眉的表情。
更惊人的是，当江临靠近时，小人形抬起"手臂"，做出了他们的秘密手势：小拇指和食指伸直，其他手指收拢。"我在这里。"
"陆沉...？"江临的声音颤抖。
小人形点头，然后指向容器的放大镜片。江临立刻会意，将容器移到显微镜下。
400倍放大下，景象令人震撼：菌丝网络已经重组成了近乎完美的类神经网络，节点间的电信号传递清晰可见。这不是简单的菌落行为，而是真正的...意识载体。
"你成功了。"江临喃喃自语，"或者说，我们成功了。"
小人形——陆沉——再次做出手势，这次是食指画圈，指向地下室角落的备用培养皿。江临立刻明白了：需要更多资源，更大容器，更多血液...但原理已经验证。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材料，陆沉可以重建一个完整的身体。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赵队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江临按下接听键，眼睛仍盯着显微镜。
"江临，你得来看看这个。"赵队的声音异常紧张，"我们在城北仓库区发现了更多蓝色菌丝...但这次不同。它们形成了某种...信息模式。"
"什么模式？"
"像是文字。重复显示两个字母：J和V。"
江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向培养容器，陆沉的菌丝人形正急切地指着什么——地下室的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着他之前拍的疗养院地图。七个红点中，有一个正在闪烁：城北仓库区。
"我们马上到。"江临说，然后意识到自己用了"我们"。
挂断电话后，他小心地将培养容器装入保温箱。菌丝陆沉做出最后一个手势：五指张开贴在想象中的玻璃上，就像当年隔着实验室玻璃安慰小江临一样。
江临将手指贴在容器壁上与之相对："这次换我带你回家。"
雨停了。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江临抱着保温箱走向车库，箱中的蓝色微光透过缝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像一盏小小的希望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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