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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敲打着警视厅搜查二课智能犯搜查系的窗户。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森银三一个人,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劣质咖啡和驱不散的烟味混合的滞重气息。
桌角,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纯白信封,突兀地闯入这片灰暗。
中森警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它,手指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撕开封口。一张同样质地的白色信笺滑了出来。上面是熟悉的、华丽流畅的字体——怪盗基德。
“中森警部:”
开头是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中森银三的脑海里。他几乎能听见那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当您读到这封信时,月下的舞台对我而言,已永久地落下了帷幕。”
中森银三的呼吸骤然一窒,手指猛地收紧,将信纸边缘攥出刺耳的褶皱。
“请允许我,在此刻,以最深的敬意,向您这位最执着、最令我‘头疼’也最令我感到‘荣幸’的对手,道一声感谢。” 基德的字迹依旧优雅从容。“感谢您无数个夜晚的追逐,让每一次飞翔都充满心跳的乐趣;感谢您永不放弃的信念,让每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变得意义非凡。您是一位真正的警察,一位值得尊敬的猎人。”
“尊敬”?“猎人”?中森银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混杂着荒谬和被愚弄的愤怒猛地窜上头顶。他“砰”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旁边的咖啡杯跳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洇在信纸上。
“混账东西!”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吼,“谁要你的狗屁感谢!谁要你的狗屁敬意!”
他胸膛剧烈起伏。追捕的日日夜夜,那些挫败与不甘,那些只差一点的瞬间……所有炽热燃烧的执着,此刻都被这轻飘飘的“感谢”和“敬意”浇得冰凉。
“然而,”信纸上的字迹继续流淌,“伴随这声感谢的,是我最深切、最无法回避的歉意。我欺骗了您,中森警部。用虚假的身份,用华丽的戏法,用无数个精心编织的谎言。我利用了您的职责感和正义之心,作为我表演的幕布与灯光。这份欺骗,无关乎对错,而是魔术师这个角色注定的宿命。请您相信,在所有的面具之下,我对您的品格与执着,始终怀有真实的钦佩。您从未输给基德,您只是输给了魔术师必须遵守的舞台法则——终场时,必须消失。”
“宿命?法则?”中森银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哽住。他死死盯着“消失”那两个字,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所以,不必再寻找月光下的幻影了。”信纸上的字迹,带着尘埃落定的决然。“魔术总有终场,怪盗基德的表演,到此为止。感谢您,中森警部,陪我演完了这漫长的一出戏。愿您珍重。”
落款处,只有一个简洁优雅的、用流畅线条勾勒出的KID轮廓剪影。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中森银三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桌前,手指死死捏着那封被揉皱、被污染的信纸。
“到此为止……”他喃喃地重复着,“你这……混账小偷……”
一股灼热的酸涩冲上鼻腔。他猛地仰起头。
“连句‘再见’……”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都不肯……当面说吗?”
巨大的愤怒、屈辱、茫然,还有那深埋心底、对一个宿敌的复杂认同与惋惜……所有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
他颓然跌坐进冰冷的办公椅里,宽厚的肩膀垮塌下来,将那封轻飘飘的信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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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整个城市瞬间沸腾。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触目惊心地宣告:
“月下魔术师陨落!怪盗基德葬身火海!”
“世纪怪盗的终焉?米花剧院大火,基德疑葬身其中!”
“白色怪盗的落幕!警方确认基德身份线索于火灾现场发现!”
电视屏幕上,新闻主播面容凝重,背景是仍在冒烟的米花剧院废墟画面。警方的警戒线将焦黑扭曲的残骸和围观的人群隔开。
“昨夜凌晨,米花剧院发生特大火灾,”主播的声音回荡着,“火势极其凶猛……警方在清理现场时,发现了……疑似属于怪盗基德的标志性物品残骸。”画面切换:一小块有着独特纹理的白色布料碎片,一个几乎熔毁变形的单片眼镜框架。
“同时,现场勘查也发现了少量人体组织残留物,警方发言人表示高度怀疑怪盗基德昨夜就在剧院内,并…不幸在此次火灾中遇难。”主播的声音带着宣告传奇终结的沉重。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
“基德……死了?”
“被火烧死了?这……怎么可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可惜了。”
中森青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门。脸色惨白,书包滑落在地,直直扑向仿佛一夜苍老的父亲。
“爸爸!新闻上说的是真的吗?基德他……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不可思议攫住了她。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信笺,递到青子面前。
青子接过信,急切地扫过那熟悉的华丽字迹。“到此为止……”“不必再寻找……”“魔术总有终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青子轻轻环住中森颤抖的肩膀,紧紧抿着唇,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父女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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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清冷的早晨。
墓园里,高大的樱树枝头粉白的花朵已开七八分。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
黑羽盗一的墓碑前,放着几束素净的鲜花。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并肩而立,穿着深色外套。
快斗蹲下身,将一枝带着露珠的白玫瑰轻轻放在父亲墓碑前。指尖在冰凉的石碑上停留片刻,拂过上面的名字。晨光落在他年轻却沉静的侧脸上。
他抬起头,望向风中摇曳的樱花,声音很轻:
“魔术的最高境界……”他顿了顿,“是让自己消失后,仍被世界铭记。”
新一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目光深邃地落在樱花上。
快斗收回目光,投向墓碑上父亲的名字,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但是,老爸,”他的声音多了一丝温度,一丝笃定,“樱花……果然还是要在白昼下看,才最清楚啊。”
一阵风吹过,卷起更多花瓣。一片柔软的花瓣轻轻落在快斗的肩头。他微微侧头,没有拂去。
新一的目光转向快斗。眼神锐利依旧,却不再有审视和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了然于心的承诺。
他望着快斗映着晨光与樱花的眼睛,声音清晰,带着一诺千金的重量:
“嗯。”新一应道,目光投向蓝天,“我会看着的。”他看着快斗,一字一句:“看着你,活在光下。”
快斗没有立刻回应,他依旧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过了几秒,才极地“嗯”了一声,像一声叹息,又像卸下重担的回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墓园清冽的空气涌入胸腔。
当他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种属于怪盗基德的、玩世不恭又神秘莫测的面具彻底消失了。眉宇间惯有的狡黠和紧绷也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平和,那是属于黑羽快斗的神情。
阳光落在他身上,黑羽快斗站在父亲墓前,站在飘落的樱花雨中。
他微微眯起眼。
然后,一个纯粹、轻松、带着释然的微笑,自然而然地在他唇边漾开。
那笑容里,不再有月下魔术师的神秘魅影,不再有背负秘密的沉重阴霾。
它如此简单,如此真实,仅仅属于一个站在春日阳光下、刚刚与过去郑重道别的少年——黑羽快斗。
远处,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
而在墓园的寂静里,那个曾在无数个月夜惊鸿一瞥、令世界为之瞩目的白色幻影,连同月光下的传奇,终于彻底消散在拂晓的微风与白昼的光明之中,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