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谷地处江南丘陵,以盛产一种只在黄昏时分绽放的“落霞花”而得名。谷中弟子多以采药制香为生,武功平平,在江湖中几乎没有存在感。沈惊瓷在此三年,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只是夜深人静时,怀中的“续命玉”总会提醒她,过往并未真的过去。
这日,师门接到一笔生意,为城中药铺采集一批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还阳草”。此草性温,是治疗寒症的良药,但若采摘不当,便会失去药效。沈惊瓷因手脚灵活,又略懂草药习性,便被派了差事。
她背着竹篓,系着安全绳,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下攀爬。还阳草长在一处凸出的岩石缝隙中,四周荆棘丛生,藤蔓缠绕。沈惊瓷屏住呼吸,伸出手去,刚触到草叶,突然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啊——”她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藤蔓,却不想那藤蔓早已枯朽,“啪”的一声断裂。千钧一发之际,她瞥见下方不远处有一片相对平缓的斜坡,咬咬牙,蜷缩身体,试图用背部着地,减少冲击。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完全传来,她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一股清冽如松雪的气息萦绕鼻尖,带着淡淡的药味。沈惊瓷愕然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来人一袭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衬得面容俊美无俦。他眉如远黛,眼若点漆,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你没事吧?”男子的声音温雅清润,如同玉石相击,落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
沈惊瓷一时看呆了,直到对方微微蹙眉,她才反应过来,脸颊瞬间爆红,挣扎着想要下地:“谢、谢谢公子相救,我……我没事。”
男子将她轻轻放下,目光落在她擦伤的手臂上,眉头蹙得更紧:“此地险峻,为何独自一人采药?”
他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沈惊瓷低头,小声道:“是师门所托,小女子技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
男子不再多问,目光转向她竹篓里的还阳草,又看了看她腰间磨得发亮的采药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就在这时,他忽然微微一颤,喉头滚动,一丝殷红的血迹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月白的道袍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公子!”沈惊瓷惊呼,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男子摆了摆手,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掩唇轻咳了几声,丝帕上已染上刺目的红。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原本如谪仙般的风姿,此刻竟透出一股易碎的脆弱。
“旧疾发作,不碍事。”他声音微哑,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将丝帕收起,仿佛刚才的咳血只是幻觉。
沈惊瓷却看得真切。那咳血的症状,那瞬间泛白的脸色,还有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极淡的寒气……难道他就是……
“您是……玉衡君崔佑安?”沈惊瓷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这个名字。
崔佑安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微微颔首:“在下崔佑安。姑娘认得我?”
“江湖上……略有耳闻。”沈惊瓷心跳如鼓,真的是他!那个身中奇寒之毒的玉衡君!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嘴角未擦净的血迹,心中那点因初遇谪仙的惊艳,瞬间化为深切的怜惜。原来传说中的谪仙,也会如此脆弱。
“崔公子,您的寒毒……”沈惊瓷忍不住开口,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道歉,“对不起,小女子失言了。”
崔佑安却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姑娘也懂医理?”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方才你坠落时,应变得当,不似普通采药女。且你看我咳血,第一反应不是惊恐,而是……怜惜?”
沈惊瓷心中一紧,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她定了定神,垂眸道:“小女子曾略读过几本医书,见公子不适,心中不忍罢了。至于应变……不过是常年采药练出的本能。”
崔佑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咳了两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却又让人无法反感。沈惊瓷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想起家族残篇中关于“玄冰蚀骨”的记载,鼓起勇气道:“崔公子,小女子……小女子或许能为公子的寒毒,尽一份绵薄之力。”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那滴落在白衣上的血,刺痛了她的眼,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渴望抓住这个机会。
崔佑安闻言,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哦?”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好看,“姑娘倒是自信。只是,这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寒毒,姑娘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
沈惊瓷迎上他的目光,虽然心中忐忑,声音却异常坚定:“凭公子方才咳血时,气息虽弱,却隐有灼热之意,不似纯粹的寒毒。也凭……小女子曾在一本古籍残篇中,见过类似的症状记载。”
她没有提及“续命玉”,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崔佑安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阿瓷。”沈惊瓷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复杂情绪。
“阿瓷。”崔佑安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其中的韵味,“好,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回清虚观,若真能缓解我的痛苦,必有重谢。”
他的话语平静,却像是一道圣旨,决定了沈惊瓷未来的命运。沈惊瓷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却暗藏脆弱的男子,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或许能找到救赎他的方法,也可能……将自己再次推入深渊。
但她没有犹豫。
“好,阿瓷跟公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