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瓷提及“续命玉”时,刻意观察着崔佑安的反应。他眸光微沉,指尖在广袖中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续命玉……江湖传说而已,若真有此等神物,恐怕早已掀起腥风血雨。”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轶事,“阿瓷姑娘莫不是病急乱投医,竟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传说?”
沈惊瓷心中一紧。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反而像是刻意掩饰。她定了定神,垂眸道:“公子误会了。阿瓷并非全信传说,只是古籍中记载的解法,确需至阳之物为引。公子体内寒热相搏,寻常药材只能缓解表象,唯有以阳调阴,以阴和阳,方能治本。”她斟酌着措辞,避开了家族医书的来源,只将其归为“古籍残篇”,“阿瓷虽不知续命玉下落,但或许能找到其他至阳之物替代。只是……”
“只是什么?”崔佑安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只是公子体内的寒毒与炽热之力纠缠太深,且似乎被某种霸道功法强行压制,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动两股力量反噬,届时……”沈惊瓷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却无比真切,“阿瓷技艺不精,恐难担此重任。”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确实担心强行施治会引发意外,但更重要的是,她在试探崔佑安的底线——他究竟有多“信任”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湖游医”?
崔佑安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似在思索。夕阳的金辉洒在他月白的道袍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却也让他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暖意。良久,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沈惊瓷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阿瓷姑娘既有心一试,崔某自当配合。只是这医治之法……”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观中事务繁杂,恐扰了姑娘静心研究。不若你随我回‘玉衡山庄’,那里清静,也便于你随时为我诊治。”
沈惊瓷心中猛地一跳。随他回玉衡山庄?那意味着她将彻底脱离落霞谷的庇护,进入他的核心地盘。这究竟是信任,还是更深的掌控?
“这……”她面露难色,“阿瓷只是一介平民,玉衡山庄乃仙门重地,我……”
“无妨。”崔佑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崔某说你可以,便可以。”他的目光落在她擦伤未愈的手臂上,眼神微柔,“你救过我一次,我护你周全,亦是应当。”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到初遇时的“救命之恩”上,既给了她台阶,也无形中拉近了距离。沈惊瓷看着他眼中那恰到好处的温和,心中疑窦丛生,却又无法拒绝。她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接近他、医治他,如今他主动提出,正是求之不得。
“那……多谢公子。”她福了一礼,压下心中的不安。
崔佑安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必多礼。三日后,随我下山吧。”
目送沈惊瓷离开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尽头,崔佑安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他负手立于竹影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刻着火焰纹样的玉佩——那是“炽焰蛊”的信物。
“玄冰蚀骨”确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当年他冒险炼化“炽焰蛊”,虽获强大力量,却也承受着蛊毒反噬的灼热之苦。为掩人耳目,他以秘法引动体内寒气,制造出“寒毒”的假象,既避免了被人察觉蛊毒的秘密,也为自己树立了“体弱多病、却坚守正道”的悲情形象,赚足了江湖同情与敬畏。
而沈惊瓷的出现,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初遇时,她坠落山崖的冷静应变,绝非普通采药女所有;提及“寒毒”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专业判断,更暴露了她深藏的医道功底。尤其是刚才,她竟能诊出他体内寒热相搏的真相,甚至提及了“至阳之物”——这绝非巧合。
“续命玉……”崔佑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百草谷灭门之夜,他亲手夺走的那枚温润玉珏,此刻正藏在他贴身的内袋里,日夜散发着微弱的温热,恰好能压制“炽焰蛊”的部分灼热。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暖玉,难道……
他想起沈惊瓷那双清澈却藏着伤痛的眼睛,想起她提及“古籍残篇”时的欲言又止。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这个自称“阿瓷”的女子,或许与当年的百草谷有关?甚至……她就是沈家遗孤?
若真是如此,那她主动接近,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夺回“续命玉”?
崔佑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趣,实在太有趣了。原本只是想利用她的医术,探查她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如今看来,这枚棋子的价值,或许远超他的预期。
“想救我?”他喃喃自语,目光望向沈惊瓷居住的听雪轩,“那就留下来吧,阿瓷姑娘。让我看看,你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转身,衣袂飘飘,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从未有过片刻的情绪波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沈惊瓷说出“续命玉”三个字开始,一场以“救赎”为名的棋局,已悄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