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直视着丁舟杰,眼底有愧疚,也有一种历经世事的坦诚:“后来…我开始画画。画着画着,记忆里的东西就自己跑出来了。葡萄架、书包、机场的红耳朵…还有那个沉甸甸的信封。画《青·梅》的时候,那片向日葵…是我记忆里最明亮最固执的颜色,就像…就像你那些年沉默的注视。画完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债,欠久了,利息会很重。而我,不想再欠了。”
“所以,你就写了那句话?”丁舟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虞书欣点头,“写在图录背面,一个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像当年你塞信进我书包一样。我想…如果命运让你看到,那就是答案。如果没看到…那就当是我对自己青春的一个交代。” 她笑了笑,带着点释然,“没想到,你看到了。”
巨大的酸涩和迟来的狂喜交织着,冲击着丁舟杰的胸腔。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七年了,他以为被彻底埋葬的秘密,原来早已被她知晓,甚至成了她心底一笔沉重的“债务”。
“那封信…”丁舟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西装内袋里,缓缓掏出一个被透明密封袋仔细包裹着的、已经发黄发脆的纸团。纸团很小,被揉得极其坚硬,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它像一颗凝固了七年时光的琥珀,承载着少年时代所有的怯懦、挣扎和未曾送出的滚烫心意。
他将这个小小的密封袋轻轻推到虞书欣面前的桌面上。
虞书欣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被岁月侵蚀的纸团,呼吸微微一滞。她当然认得出来!当年在机场,她清晰地看到他慌乱中将手插进口袋,用力揉搓的动作!原来…他揉碎的不是废纸,而是备份的告白!他甚至…保存了七年?!
她伸出微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密封袋。隔着薄薄的塑料膜,她仿佛能感受到七年前那个少年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绝望。她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弥漫开来。
“我…”丁舟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疲惫与释然,“一直留着。像个笑话,也像个…念想。”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它也该物归原主了。连同…你欠的‘利息’。”
虞书欣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密封袋,冰凉的塑料膜下,是灼热的过往。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看向丁舟杰。他的眼神不再是少年时的躲闪和怯懦,而是沉淀了岁月风霜后的沉稳和一种近乎固执的赤诚。
她忽然明白了那行“七年利息”的真正重量。不是金钱,不是画作的价值,而是他用七年的沉默守护和珍藏,将那份她当年未曾拆封的心意,发酵成了此刻沉甸甸的、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张拍卖图录,翻到《青·梅》那一页,背面朝上。她拿起侍者留在桌上的铅笔,在那行“欠你的告白,我用七年利息还。”的下面,用力地、清晰地写下了另一行字:
“本金,请当面签收。”
写完,她将图录连同那个装着纸团的密封袋,一起郑重地推回到丁舟杰面前。
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两杯热可可已经不再冒热气。窗外的橘猫“莫奈”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丁舟杰看着图录上那两行并排的小字,又看看对面虞书欣含着泪却无比坚定的眼神。七年的时光洪流仿佛在此刻倒卷回流,冲刷掉所有的误会、怯懦和距离。他伸出手,不是去拿图录,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覆上了虞书欣放在桌面上的手。
她的手微微凉,在他掌心下轻轻一颤,却没有抽开。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滑进她的指缝,最终,坚定地、牢牢地扣住。
“这次…”丁舟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不用利息了。”
窗外,巴黎深沉的夜色里,路灯的光芒温柔地包裹着“Le Temps Retrouvé”的温暖橱窗,也照亮了窗内两只终于紧紧相扣的手。追忆的似水年华,终于在此刻,流向了全新的、真实的、温暖的河床。那枚被珍藏了七年的、揉皱的“本金”,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个终于被温柔拆封的、迟到已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