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的暴雨夜像道裂痕,生生劈开了她们的世界。林月姎记得自己攥着诊断书,在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下浑身发抖。"中枢神经母细胞瘤,晚期。"医生的声音像钝刀,一下下剜着心脏。她转身冲进病房时,小雨正将化疗帽揉成一团塞进抽屉,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故作轻松的笑:"月月快看,我新学的魔术。"
化疗药水顺着输液管滴落,在小雨手背留下青紫色的淤痕。林月姎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却总在深夜听见卫生间传来压抑的呕吐声。那些藏在被窝里的疼痛呻吟,比任何颜料都更刺痛她的眼睛。有次她半夜惊醒,看见小雨跪在露台画架前,用发抖的手临摹她们初遇时的紫藤花,化疗后稀疏的发丝垂落额前,在月光下泛着灰白。
"如果有天我不在了..."某个难得清醒的午后,小雨突然开口。林月姎慌忙捂住她的嘴,却摸到指腹下细密的冷汗。小雨轻轻掰开她的手,将那枚银杏吊坠塞进她掌心:"答应我,别把自己锁在画廊里。"林月姎看着对方凹陷的眼窝,想起她们在烛光里跳舞的夜晚,眼泪砸在小雨手背的输液贴上。
暴雨最凶的那晚,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撕碎了寂静。林月姎跪在病床边,握着小雨逐渐冰冷的手,听着医生宣布死亡时间的机械声。窗外的闪电照亮小雨枕边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她们在星空下的剪影,却永远停在了未完成的轮廓里。
葬礼那天,画廊被紫藤花铺满。林月姎抱着骨灰盒站在露台,看着二十七个玻璃罐重新亮起烛光。烛火映在小雨的遗照上,那张永远定格在三十岁的笑脸,刺痛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突然想起小雨说过,希望死后化作星光,永远守着画廊的露台。
自那以后,露台成了林月姎的囚笼。她辞退了所有员工,独自守着满墙未完成的画作。晨光里,她对着空白画布临摹小雨的眉眼;暮色中,她在画架前枯坐到月亮升起。调色盘上的颜料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却再画不出记忆里那个鲜活的身影。
某个深秋的黄昏,画廊门铃突然响起。林月姎打开门,看见抱着画具的年轻女孩站在落叶纷飞的台阶下。"林老师,我是小雨姐的学生。"女孩递上画夹,里面全是临摹小雨风格的画作,"她说过,如果有天她不在了,要我带着画来找您。"
林月姎颤抖着翻开画纸,眼泪滴在画中戴着银杏吊坠的女子身上。女孩又掏出个信封,里面是小雨三个月前的信:"月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变成星星了。别害怕空白的画布,每个停笔的地方,都是新故事的开始。"信纸边缘还沾着褐色的痕迹,不知是颜料还是药水。
深夜的露台飘起细雨,林月姎终于打开尘封的画架。她将小雨的画册摆在身边,蘸着月光调出第一笔色彩。画布上,戴着银杏吊坠的女子站在紫藤花下,身后的星光里,隐约浮现出小雨跳舞时笨拙的身影。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雨水打在玻璃罐上的轻响,像是小雨在耳边低语。
晨光初现时,林月姎在画的角落添上二十七个烛火。她摸着脖颈间的银杏吊坠,忽然想起小雨曾说:"真正的星光,永远藏在彼此眼里。"露台的留声机突然发出沙沙声,缓缓流淌出那首熟悉的钢琴曲,仿佛时光从未走远。
然而命运的齿轮仍在无情转动。
三个月后的深夜,林月姎在整理小雨遗物时,发现了藏在画册夹层里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小雨确诊后的每一日:
「第23天,呕吐物里混着血丝,不敢让月月看见。偷偷把止痛药剂量加倍,这样她给我画像时,我还能多笑一会儿。」
「第47天,化疗让我开始脱发。对着镜子剪头发时,突然想起月月说我长发垂肩的样子像紫藤花。」
「第65天,癌细胞扩散到视神经。医生说也许撑不到秋天的画展了。我偷偷拜托学生,等我走后把那幅未完成的《星夜》交给月月。」
最后一页停在她们重逢的纪念日,字迹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月月今天又偷偷哭了,我多想再抱抱她。如果真有来世,我要做她画里永不消逝的光。」
林月姎蜷缩在满地散落的日记页中,哭得几乎窒息。原来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子里,小雨独自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原来她强颜欢笑的背后,是明知结局却仍要守护爱人的倔强。
更残酷的打击接踵而至。
入秋后,林月姎开始频繁头痛,常常在作画时突然眼前发黑。当她在小雨忌日当天晕倒在露台,被送进医院后,诊断书上的字迹与当年如出一辙:「中枢神经母细胞瘤,晚期。」
命运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们再次相连。
躺在曾经小雨住过的病房里,林月姎抚摸着床头残留的指痕,终于明白小雨当初故作坚强的用意。她拒绝化疗,执意回到画廊。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把自己关在露台,疯狂地作画。
画布上,小雨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而林月姎自己的轮廓却逐渐模糊。那些她们共度的时光,化作颜料里的星光,在画布上永恒闪耀。
临终前,林月姎将自己的画作与小雨的画册整齐摆放在画架旁,在每张画的角落都画上二十七个烛火。她戴着银杏吊坠,握着小雨留下的画笔,在最后的空白处写下:「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那个飘着细雨的清晨,林月姎永远闭上了眼睛。
画廊重新开放那天,展墙上挂满了她们的画作。最显眼的位置,是林月姎未完成的遗作——两个相拥的身影在星光下起舞,二十七个烛火化作漫天星辰,将她们温柔笼罩。而在画作下方,静静摆放着两本画册,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后来,常有人说,深夜经过画廊时,能看见露台的玻璃罐里亮起烛光,还有隐约的钢琴声传来。那是属于她们的星光,永远在紫藤花下,诉说着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