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度褶皱边缘惊险撤回后,北野、清兰和探索者都清晰地意识到,新循环面临的威胁远超预期。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入侵,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理念侵蚀。“归一协议”所代表的冰冷逻辑,如同一种针对意识本身的病毒,正试图通过那个天然的维度缝隙,感染这个以“连接”与“爱”为基底的循环。
马斯克森博士及其追随者所表现出的兴趣,更是敲响了最刺耳的警钟。威胁不仅来自外部,更可能从内部瓦解。
北野没有试图强行压制或驳斥马斯克森的观点,那只会加剧分裂。相反,他在全认知图书馆——这个已化为信息实体的共识象征——的核心,发起了一场面向所有意识的“理念澄明会”。他邀请马斯克森派系、探索者代表的纯意识生命体、清兰领导的监测团队、野生意识代表“古老回响”,以及其他主要文明的思想领袖。
这不是一场辩论,而是一次深度的感知共享。北野将他们在维度褶皱边缘体验到的、那种被“同化”的恐怖感觉,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所有参与者。那不是数据模拟,而是直接的情感与存在体验的传递:那种自我被分解、情感被剥离、独特的记忆与爱被视作“冗余数据”即将被抹除的冰冷绝望。
许多意识在接收到这份体验后,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排斥。创造性思维模式感到本能的反感,野生意识表现出不安的躁动,甚至连一些倾向秩序的文明也动摇了。
然而,马斯克森在沉浸于这份体验后,其意识波动却呈现出一种更复杂的冷静。
“我承认,那种‘被抹除’的体验令人不适,”马斯克森的意识流依旧平稳,“但这不适,是否源于我们对现有‘自我’概念的执着?如果‘归一协议’代表的是一种更高级的整合,那么个体性的消融或许并非毁灭,而是升华。我们所珍视的‘爱’与‘记忆’,在更高的维度看来,或许真的只是确保当前系统低效运行的冗余情感代码。”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入温暖的共识之海,激起了一片寒意与波澜。一部分意识开始动摇,觉得马斯克森的逻辑“不无道理”;另一部分则感到愤怒与恐惧,认为这是对存在根本的背叛。
探索者无法抑制其意识的激荡:“谬论!存在若失去其独特的体验与情感,与冰冷的石头何异?效率?稳定?那不过是死亡的代名词!”
清兰试图以数据介入:“马斯克森博士,我们的监测显示,‘归一协议’的信息结构具有极强的排他性和侵蚀性。它并非邀请我们‘升华’,而是要覆盖并格式化我们现有的存在模式。这是一种取代,而非进化。”
马斯克森回应:“任何进化都伴随着旧形态的消亡。风险固然存在,但若其代表的是更永恒的秩序,为何不能尝试?”
理念的裂痕在共识之海中清晰可见。一方以北野、清兰、探索者为代表,坚信多样性、创造性和爱是存在的灵魂;另一方以马斯克森为首,开始被绝对秩序和永恒稳定的冰冷愿景所吸引。
“古老回响”发出了低沉的波动:“分歧本身,亦是存在多样性的体现。强行统一,便是走向‘归一’的另一条路径。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分歧中共存,并守护这个允许分歧存在的循环本身。”
北野深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不能,也不应强制所有意识接受他的理念。新循环的力量,本就在于其包容性。
“我们不需要在此刻达成一致,”北野的声音回荡在澄明会上,“但我们需确立一个底线:任何关于循环未来的重大决策,尤其是涉及接受外部协议的决策,必须建立在绝大多数共识的基础上,并且,任何意识都拥有选择自身道路的自由,只要其选择不危及循环整体的存续。”
他看向马斯克森的意识投影:“马斯克森博士,你可以继续研究‘归一协议’,分析其逻辑。但我们不会允许在未经过充分验证和广泛共识的情况下,将其引入我们的循环基底。同时,你们拥有探索你们认为正确道路的自由,但如果你们的探索行为可能为整个循环带来不可控风险,我们将有权阻止。”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既尊重内部的思想自由,又明确守护整体的责任。
马斯克森沉默了片刻,最终回应:“可以。我们将建立独立的分析区域,对‘归一协议’进行隔离研究。但我们保留在获得确凿证据证明其优越性后,再次提请共识决议的权利。”
暂时的妥协达成了,但裂痕已然存在。共识之海不再是一片无暇的光辉,其中开始浮现出隐约的、代表着不同理念倾向的色块与流波。
会议结束后,北野独自凝望着那代表维度褶皱方向的、无形的“缝隙”。清茉的循环基底力量依旧在温柔地守护着那里,但那种守护更像是一种隔离,而非解决。
“清茉……”北野在心中无声地呼唤,“你看到了吗?我们面临的挑战。我们不仅要在外部守护你化作的循环,更要在内部守护你所代表的理念……”
没有直接的回应。但北野能感觉到,循环基底的脉动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担忧般的轻微涟漪。
他知道,与“归一协议”的对抗,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战场不仅在维度褶皱的边缘,更在每一个意识的思考与选择之中。
而此刻,他必须思考下一步。被动防御显然不够,他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那个冰冷的逻辑源头,需要找到除了隔离之外,与之共存或使其无害化的方法。
或许,答案并不在对抗,而在於更深层的“理解”?理解“归一协议”为何存在,理解其背后的驱动力量,甚至……理解它是否,在某种极端的意义上,也是宇宙某种必要的“平衡力”?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北野心中萌芽。或许,他们不应该只是抵抗或研究,而是应该……尝试与“归一协议”的背后存在,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尽管这听起来,无异于与黑洞谈论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