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18

两日后，暮春的永安镇繁花似锦，街市熙攘。

　　田紫惜与李莲花并肩而行，敏锐的目光在人群中捕捉到几张行色匆匆、眼神锐利的陌生面孔，与前几日所见隐隐重叠。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未作停留。江湖风波，不明就里时，贸然插手无异引火烧身。

　　“娘子，”李莲花声音清浅，目光扫过不远处官衙的飞檐，“许久未与徐参军叙旧了。听闻他新得了一罐上好的雨前龙井，不如去叨扰一杯？正好把北境流民安置的文书请他过目。”

　　田紫惜会意，微微颔首。

　　徐正阳——这位永安州府的户曹参军，是“惜时”在官府中精心维系的关键纽带。他欣赏惜时明面经商、暗助百姓的义举，更因惜时提供的情报助他屡立“政绩”，在职权范围内对惜时多有照拂。双方互利互惠，心照不宣。

　　徐正阳只知李莲花夫妇是热心侠商，惜时是培养人才的善堂，对其幽冥根基、武力核心一无所知。

　　衙署后堂，清茶氤氲。寒暄过后，李莲花状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街面：“徐兄公务繁忙，今日见街上似多了些生面孔，行色匆匆，莫非州府又有大案？”

　　徐正阳放下茶盏，捋须道：“非也非也，是青云谷那边的江湖风波。”他压低声音，“贤弟贤妹与青云阁有生意往来，想必知道那位少阁主林清羽吧？”

　　“略有耳闻，年少英才，深得谷主器重。”田紫惜接口，语气平稳。

　　“唉，英才遭妒啊！”徐正阳叹息一声，神色凝重，“前些日子，青云阁突生巨变。那位林清羽，竟被其师叔赵无极指认叛门弑师！据称证据确凿，当场被擒。可不知他用了何等手段，竟在押解途中逃脱了！如今赵无极代掌青云阁，正广派人手四处追捕。你们方才所见，便是他派出来寻人的。官府不涉江湖仇杀，只要他们不扰民，便也由他们去了。”

　　“叛门弑师？”李莲花指尖轻转茶杯，眸色深沉，“林清羽身为少阁主，前途无量，何至于此？这赵无极……”

　　徐正阳连连摇头：“内情就非我等所能知了。只听说赵无极拿出了林清羽与外人勾结的书信，还有人证指认他下毒。谷主重伤昏迷，无人主持公道。依我看，此事蹊跷甚多，恐是……”他做了个“夺权”的手势，压低声音，“不过，江湖水深，我们看看便罢。”

　　田紫惜与李莲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蹊跷？只怕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滔天阴谋。

　　辞别徐正阳，二人并未回莲花楼，而是折返常去的茶室雅间。

　　掌柜见是熟客，恭敬引至内室，待纱帘垂落，悄然触动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二人步入，身后书架旋即合拢，隔绝了尘世喧嚣。

　　地道尽头，豁然开朗。

　　此处是“惜时”深藏于永安镇地下的秘密枢纽之一，灯火通明，人员往来迅捷而无声，秩序井然。

　　陆轻风正与几名手下低声交代事务，见二人到来，立刻迎上：“谷主，李公子。”

　　“陆堂主，”田紫惜步履不停，径直走向悬挂着巨大舆图的墙壁前站定，“青云阁林清羽之事，情报堂可有更深的线报？”

　　陆轻风神色一肃，立刻回禀：“正要禀报。我们安插在青云谷外围的暗桩回报：林清羽逃脱时身受重伤，最后一次被追踪到是在‘落鹰涧’附近，随后踪迹全无。赵无极对外宣称其畏罪潜逃，对内则大肆清洗林清羽的亲信，安插自己人。此外，”

　　他指向舆图上几处醒目的矿点标记，“赵无极掌权后，立刻提高了我们使用青云阁商道的‘安置费’，并试图重新谈判矿产价格，姿态异常强硬。”

　　“落鹰涧…”李莲花凝视着舆图上那处险恶之地，沉吟道，“地势奇诡，毒瘴弥漫，重伤之躯遁入其中，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亦存一线生机。”

　　田紫惜目光锐利如剑，“林清羽若死，赵无极便坐实了罪名，永绝后患。若活…便是翻盘的关键，亦是撕开赵无极伪装的利刃。”

　　她转向陆轻风，指令清晰而果决，“动用我们在青云阁内的暗桩，目标锁定赵无极！查清，他掌权前后与哪些商贾接触异常？谷主‘中毒’前后阁内核心人员有何变动？伪造书信的可能来源及经手人？所有蛛丝马迹，汇总给苏总管分析，不得遗漏！”

　　“是！”

　　陆轻风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忙碌的情报人员中。

　　田紫惜回望李莲花，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青云阁是我们重要的资源渠道，赵无极此人贪婪跋扈，反复无常，绝不可信。若能助林清羽洗刷冤屈，不仅可得一强力盟友，更能恢复与青云阁的稳定合作。于公于私，此事都值得一搏。”

　　李莲花颔首，目光沉静：“林清羽若真蒙冤，其心志能力皆属上乘，确是可造之材。然当务之急，是找到他，活着的他。否则一切谋划皆为空谈。落鹰涧…‘鬼手’阎七当是此任首选。论在绝险之地寻踪觅迹，他是当之无愧的行家。”

　　“好。”田紫惜毫不犹豫，“传令阎七，点一队精于追踪、熟悉瘴毒的好手，携足解毒灵药，秘密潜入落鹰涧。活要见人，死…亦要寻得尸骨踪迹，查明死因！”

　　她随即补充，语速快而清晰：“即刻传讯苏婉清，调集所有关于青云阁、赵无极、林清羽及近半年相关商贾往来的卷宗密档，无论巨细，悉数汇总分析。我要知道赵无极的七寸，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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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惜时”总部那座宛如迷宫的巨大档案库中，苏婉清已然行动。

　　灯火下，她面前摊开厚厚几摞卷宗，素手翻飞，目光如电。

　　人事脉络

　　梳理赵无极一系心腹的异常升迁轨迹，对比被清洗的林清羽亲信名单，甄别其中可能被胁迫、或掌握关键证词之人。

　　财货往来

　　细察赵无极掌权前后交易账目、价格浮动、对接商人，锁定异常巨额交易与新近出现的可疑交易对象。

　　私行癖好

　　追溯赵无极个人行踪，深挖其嗜好（赌？色？），探查其与哪些江湖势力或地方豪强暗通款曲。

　　伪造铁证

　　调集青云阁过往文书样本，结合江湖上擅长模仿笔迹的能人异士信息（吴铁嘴的渠道至关重要），分析那封“叛徒信”可能的伪造手法与源头。

　　毒源追踪

　　汇集关于谷主病情症状的零散描述（柳含烟的毒理知识将派上用场），追溯中毒前后侍奉人员、药物来源的微妙变动。

　　苏婉清如同一台精密无比的织机，将无数看似毫无关联的丝线信息抽丝剥茧，再重新编织。

　　敏锐的洞察力让她迅速捕捉到关键。

　　赵无极在掌权前三个月，曾数次秘密会见一位来自邻州的巨贾——金玉满堂的东家钱四海。而此人，在赵无极上台后，竟以异常优厚的条件，闪电般拿下了青云阁一处富矿的独家开采权！更可疑的是，在被清洗的林清羽亲信名单中，曾掌管谷主药房的弟子王铭，其家眷竟离奇“失踪”，极可能已被赵无极暗中控制，成为钳制王铭的砝码。

　　这些冰冷的线索，连同阎七在落鹰涧的生死搜寻，即将汇聚成撕裂阴谋的雷霆。

　　风暴已起，“惜时”这台庞大的机器，正围绕着林清羽事件高速、精准地运转起来。寻找活着的林清羽，揭露赵无极的伪善与狠毒，已不仅仅关乎一条性命、一个门派的兴衰，更关乎“惜时”在江湖棋局中的道义立场与深远布局。

　　田紫惜和李莲花伫立在这情报洪流的中心，静候着各方汇聚而来的消息，等待着落子定乾坤的时刻。

　　——

　　暮色低垂，隐渊谷深处，中枢灯火通明，却隔绝了外界一切风雨。

　　“谷主，落鹰涧底，阎七寻得林清羽，一息尚存！”陆轻风带来的密报穿过重重机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田紫惜眸光微凝，指节在紫檀案几上轻轻一叩，语声沉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惜代价。请柳先生亲自出手，务必救活他。”

　　一枚关乎全局的棋子，终于在绝境中寻得了一丝生机。

　　与此同时，苏婉清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抽丝剥茧。

　　赵无极掌权前与邻州巨贾钱四海的秘密勾连、那份条件异常优厚的矿契。

　　药房弟子王铭家眷“失踪”的疑云。

　　乃至伪造书信所用特制墨锭的隐秘源头……

　　一条条冰冷的铁证，在她笔下如精密的齿轮般咬合、转动，最终凝结成一道足以致命的证据锁链，直指赵无极构陷夺权、鲸吞商道之利的滔天罪行！

　　“证据已成。”

　　苏婉清将厚厚卷宗呈上，素手纤纤，却仿佛握住了足以颠覆乾坤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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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梳妆镜前。

　　苏九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正为田紫惜覆上最后的面具。镜中清冷绝尘的谷主身影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体态丰腴、面容慈和、眼角带着岁月细纹的中年妇人——正是“惜时商行”声名在外的东家，薛慕华。

　　李莲花亦褪去温润，化作她身边一位气度沉稳、眼神精明的账房先生。

　　阎七则如同融入阴影的护卫，守护在重伤初愈、同样被苏九改换了形容的林清羽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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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谷，旌旗招展。

　　赵无极的“代掌”大典，宾客云集，一派“正统”气象。

　　鼓乐喧天中，手持“惜时商行”鎏金拜帖的“薛慕华”夫妇，在管事悠长的高唱名号声中，雍容步入恢弘大殿。

　　宴席正酣，觥筹交错。“薛慕华”忽地扬手，将手中玉杯掷于光洁的金砖地面！

　　“啪嚓！”脆响裂帛，惊破满堂喧嚣！

　　早已潜伏于梁柱阴影间的阎七，如鬼魅般无声落地，护着一名面容陌生的青年（易容后的林清羽），大步踏入殿心！

　　满场哗然，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赵无极惊怒交加，拍案而起，须发戟张：“何方狂徒，敢来搅局？！”

　　“搅局？”“薛慕华”声线温润依旧，却字字如千钧重锤，带着久经商海沉浮的洞悉与威严，“赵长老！你勾结奸商，侵吞阁产，为谋权位，毒害师兄在前，构陷贤侄在后！此等欺师灭祖、人神共愤之举，也配执掌这百年青云阁？！”

　　话音如惊雷炸响！

　　“账房先生”（李莲花）应声上前，展开手中卷宗，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穿透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当众宣读苏婉清整理的如山铁证！

　　珠宝商的秘密契约、药房弟子的离奇遭遇、伪造书信的墨锭源头……桩桩件件，细节凿凿，直刺要害，将赵无极的伪善面具撕得粉碎！

　　赵无极面如死灰，其党羽亦阵脚大乱，惊惶四顾。

　　“师——叔——！”那陌生青年悲愤长啸，声震屋瓦！他猛地抬手，狠狠撕下脸上覆着的精巧面具！

　　真容显露——正是本该“畏罪潜逃”的林清羽！

　　与此同时，隐藏于宾客中的隐渊谷精锐，以“肃清叛逆、匡扶正道”之名骤然发难！

　　而明面上的“惜时商行”诸人，在“薛慕华”的带领下，悄然退至人群边缘，如同完成了使命的潮水，无声隐去。

　　大殿瞬间化作修罗场！

　　刀光剑影纵横，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搏杀的身影拉得斜长。

　　混乱之中，林清羽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惊惶欲退的赵无极

　　。积压已久的血海深仇化作雷霆一击！长剑如惊鸿破空，挟着无匹的恨意与决绝，直贯赵无极心口！

　　“此一剑，报师仇，洗吾——冤——！”

　　血光迸溅！

　　赵无极身躯剧震，眼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骇然与不甘，轰然倒地！

　　大殿骤然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唯有林清羽持剑傲立的身影，血染襟袍，在夕阳残照下如同浴血的战神。他环视着惊魂未定的青云阁众人，嘶声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赵无极！罪证确凿！已伏诛！”

　　“我林清羽！蒙‘惜时商行’薛东家仗义援手，沉冤得雪！”

　　“自今日起！重掌青云阁！肃清余孽！重整——纲纪！”

　　尘埃，落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