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契约（下）

[正文内容]

冰冷的触感从唇间传来时，苏婉的意识像沉入深海的铅块，忽然在某个瞬间猛地往上浮。

不是培养舱里的淡蓝色液体，也不是水牢里泛着铁锈味的血水。

是带着药草气息的湿布，正被人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

苏婉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素净的青纱帐顶，绣着几枝缠枝莲，针脚细密，看得出来是上等绣工。鼻尖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艾草香，混合着安神的熏香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可心口那个位置，还是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个滚烫的烙印嵌在皮肉里，时不时就灼热一阵。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却在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摸到了一层平滑的丝绸——是件月白色的寝衣，料子丝滑柔软，不是她之前在水牢里穿的那身湿透的中衣。

"醒了？"

低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冷得像冬日寒冰。

苏婉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去。

萧临渊就坐在床边的梨花木椅上，身上穿着墨色的常服，连腰带都没系，衣襟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底下苍白的脖颈和锁骨。他单手撑着额头，眼睫低垂着，掩去了眸底的情绪，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紧抿着的薄唇。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色的光晕，却没驱散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苏婉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水牢里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培养舱里沉睡的少年，不断冒出的复制人，还有最后那句"真正的游戏现在开始"，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搅得她头痛欲裂。

"这里是......"她开口，嗓子干得厉害，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萧临渊终于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她，深不见底，像是藏着一片万年不化的寒潭。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还记得多少？"

苏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些在水牢里被铁链划伤的地方，已经被人仔细处理过了，缠着干净的白色绷带。

"水牢......培养舱......还有那些和我长得一样的人。"苏婉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你也在那里，你的手......"

她突然想起萧临渊当时黑袍下不断渗出的血迹，还有那些缠绕着镜像的金属触须，心里一紧，猛地坐起身想去看他的手。

"别动。"萧临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他的掌心带着凉意，按着她伤口的力道却很稳。

苏婉的动作顿住，只能焦急地看着他："你的手怎么样了？还有你身上的伤......"

萧临渊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你看到了多少？"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沉了几分。

苏婉被他问得一愣："看到什么？"

"记忆。"萧临渊吐出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肩膀的绷带边缘，"培养舱里的记忆，你看到了多少？"

苏婉这才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画面——雪夜里的破庙，少年手臂上的鲜血，还有那个冰凉的雏菊胸针。心口的烙印又开始发烫，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点了点头："看到了一些......雪夜的破庙，你给我喝了你的血，还有你的名字......萧临渊。"

她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萧临渊的指尖猛地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让她来不及捕捉。

"还有呢？"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问出来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和记忆里少年血液的气息一模一样。

苏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跳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偏过头想躲开，却被萧临渊伸手捏住了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的手指冰凉，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却有些大，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还有......契约。"苏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以血为誓，以魂为契，你是记忆熔炉，我是记忆宿主......第118次循环结束......"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临渊突然猛地松开了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迅速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瓷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苏婉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萧临渊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握着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婉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让你出去！"萧临渊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像只受伤的野兽，漆黑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听不懂人话吗？滚出去！"

他的吼声震得苏婉耳朵嗡嗡作响，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萧临渊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明明刚才气氛还好好的，可他眼里的厌恶和冰冷却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水牢里那个奋不顾身保护她的人，和眼前这个对她恶语相向的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苏婉咬着下唇，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她从床上爬下来，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身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可她顾不上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手碰到门闩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萧临渊压抑的咳嗽声。

"咳咳......咳......"

那咳嗽声听起来很痛苦，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苏婉的动作顿住，忍不住回头看去。

萧临渊已经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滴落在墨色的衣襟上，像开了一朵妖冶的红梅。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抖得厉害。

苏婉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刚才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担心。她想也没想就跑了回去，蹲在萧临渊身边，想去扶他："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我去叫太医！"

"别碰我！"萧临渊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依旧凶狠，可声音却虚弱了不少，"我让你滚......"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苏婉急得快哭了，不管他的反抗，执意去扶他的胳膊，"你伤得这么重，必须找太医......"

她的手指刚碰到萧临渊的胳膊，就被他反手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冰凉得吓人，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她手腕生疼。

苏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眼漆黑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做斗争。

"苏婉......"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不该看见那些的......你不该记起来的......"

苏婉一愣："记起什么？"

萧临渊的眼神落在她的额头上，那里原本应该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可现在却光洁一片。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痛苦，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忘了吧。"他松开她的手腕，无力地靠在桌腿上，闭上眼睛，声音疲惫不堪，"忘了水牢里看到的一切，忘了雪夜里的破庙，忘了那个契约......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婉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那些记忆......对你来说很重要，对不对？"

萧临渊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脆弱得不像那个权倾朝野、冷血无情的摄政王。

苏婉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可是我忘不掉。"

萧临渊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她。

"那些记忆就像是刻在我脑子里一样，忘不掉了。"苏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雪夜里你给我喝的血，那个冰凉的雏菊胸针，你说过会找到我......还有那个契约，以血为誓，以魂为契，系统载体与记忆宿主，共生共灭......"

"不要再说了！"萧临渊突然打断她，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苏婉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第118次循环结束，真正的游戏现在开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循环是什么？记忆熔炉又是什么？萧临渊，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让萧临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看着苏婉，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有痛苦，有挣扎，有不舍，还有一丝......决绝。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要多。"萧临渊的声音平静下来，冰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

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苏婉，望着窗外的天空。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像是照不透他身上的寒气。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什么要护着你？"萧临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为我们是契约者，永远无法分割的契约者。"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契约者？"

"以血为誓，以魂为契。"萧临渊重复着契约上的话，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是记忆熔炉，承载着所有的记忆循环；你是记忆宿主，是所有循环的中心。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被命运绑在了一起，共生共灭。"

苏婉听得云里雾里："记忆循环？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已经经历了117次这样的人生。"萧临渊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沧桑，"每一次，你都会来到这个朝代，绑定那个所谓的【帝王攻略系统】，然后接近我，攻略我。"

苏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一百一十七次？"

"没错，一百一十七次。"萧临渊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每一次，你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我面前。有时候是宫变，有时候是下毒，有时候是替我挡剑......每一次，你的记忆都会被系统清除，然后开始新的循环。"

苏婉的脸色变得苍白，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你呢？你的记忆没有被清除？"

"我是记忆熔炉，所有的记忆都会储存在我这里。"萧临渊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我看着你一次次地出现，一次次地爱上我，又一次次地死在我面前。一百一十七次，苏婉，我记不清你死了多少次，只记得每一次你的血溅在我身上的温度，还有你临死前看我的眼神......"

他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

苏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萧临渊痛苦的样子，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对她忽冷忽热，为什么刚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他不是不爱她，而是太爱了，爱到害怕，爱到恐惧。他害怕这一次，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死在他面前。

"那水牢里的培养舱......"苏婉的声音颤抖着，"里面那个少年......是你吗？"

"是，也不是。"萧临渊摇头，"那是系统的核心，储存着我最初的记忆和能量。那些复制人，是系统为了维护循环稳定而创造出来的清除者，专门清除像你这样觉醒了记忆的异常变量。"

苏婉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所谓的【帝王攻略系统】，根本不是什么穿越福利，而是一个囚禁他们灵魂的牢笼，一个让他们不断重复痛苦的诅咒。

"那这次循环......"苏婉看着萧临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我会像以前一样......"

"不会的。"萧临渊打断她，眼神变得坚定，"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死。契约已经解除了循环，我们自由了，苏婉。"

"自由了？"苏婉有些不敢相信。

"对，自由了。"萧临渊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动作却异常温柔，"第118次循环已经结束，真正的人生，现在才开始。"

苏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冰冷和疏离，而是充满了温柔和深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和喜悦。

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萧临渊。

萧临渊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放松下来，抬手回抱住她，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

怀里的人身体很轻，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和记忆里一百一十七次的味道都一样，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一次，他们自由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美好。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歌唱。

萧临渊紧紧地抱着苏婉，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心跳，心里默默发誓：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苏婉也紧紧地抱着他，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心。虽然过去的一百一十七次循环充满了痛苦和悲伤，但她相信，这一次，他们一定能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焦急的声音："王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萧临渊和苏婉同时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凝重。

萧临渊放开苏婉，皱着眉沉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人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

[未完待续]墨色衣角擦过苏婉指尖时，她才惊觉萧临渊已站直身体。窗外流云恰好遮住日光，他苍白侧脸落入阴影，喉结滚动着将腥甜咽回："备车。"

"王爷！您咳得这么重......"门外亲兵话音未落，就见玄色披风擦着门框掠过。苏婉攥紧被角追到门口，正看见萧临渊踏着满地碎瓷片行去，墨色衣摆上那点暗红血迹，在晨光里像极了雪夜破庙墙上溅开的血花。

"等等！"她抢前两步拽住披风一角，指腹触到布料下微颤的肩膀，"我跟你一起去。"

萧临渊回身时，眼底寒潭又覆上冰层："宫闱险恶，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第118次循环了对不对？"苏婉踮脚替他系好歪斜的腰带，指尖刻意划过他腕间凸起的青筋，"这天下早就不是系统设定好的戏台了，我不做任人摆布的记忆宿主。"

她忽然踮脚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补了句："何况...太医说过我的血能暂压你的寒毒。"

萧临渊瞳孔骤缩。这个细节从未在任何一次循环中出现过。

御书房的檀香味比记忆里浓郁三倍。明黄帐幔下，少年天子面色青紫地躺着，脖颈处蜿蜒的血痕像条暗红小蛇。苏婉刚踏入门槛就被宫嬷嬷拦住，却在瞥见龙床上散落的药渣时浑身一僵——那暗褐色药末里，混着半片风干的雏菊花瓣。

"陛下凌晨还用过点心。"萧临渊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带着金属相击般的冷硬，"说是摄政王妃亲手做的杏仁酥。"

苏婉猛地转头，正对上萧临渊淬了冰的目光。殿内烛火明明灭灭，将他半边脸映得如同修罗："巧了，本宫王妃此刻应该在王府养伤。"

银针刺入指尖的痛感异常清晰。苏婉攥着染血的指尖走向龙床，在众人惊呼声中直接将血珠滴在太医验过的药碗里。暗红血珠沉入药汁的刹那，整碗汤药竟泛起诡异的蓝光，像极了培养舱里的液体。

"这不是我做的点心。"她迎上萧临渊的视线，忽然勾起唇角，"摄政王殿下该认得，这种萤光反应，正是系统清除者血液的特征。"

身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总管太监面如金纸地瘫软在地，怀中滚出个熟悉的青铜小鼎——正是水牢里控制复制人的中枢器。鼎身铭文在烛火下流转寒光，最后一行小字清晰可见：第118号清除程序启动。

萧临渊的剑在鞘中震颤出声。苏婉却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指腹贴着他脉搏处发烫的皮肤轻笑："别急，真正的玩家，现在才要登场呢。"

殿外忽有惊雷炸响，地龙烧得正旺的暖阁里，苏婉竟看见萧临渊鬓角凝了点白霜。那枚从不离身的雏菊胸针硌着她掌心，冷得像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