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8

帕维特整晚都没有回来。

我蜷缩在卧室的飘窗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又熄灭。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始终没有新的消息。雷狮最后那句"如你所愿"像一把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神经。

凌晨三点，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却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里。帕维特站在笼子外面，面带微笑地敲击着玻璃，每一下都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而雷狮站在远处，紫眸冰冷，转身离去，任凭我怎么拍打玻璃、呼喊他的名字，都没有回头。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枕头上湿了一片，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烧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帕维特发来的消息：

【早会。自己打车去学校。钥匙戴好。】

简短的三句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盯着那个"钥匙戴好"，胸口一阵发闷。那把小小的银钥匙，此刻正贴在我的皮肤上，冰凉刺骨。

起床、洗漱、换校服，所有动作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而精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活像个行尸走肉。

下楼打车时，晨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调高了空调温度。

学校门口比平时安静许多。我付完车费，刚推开车门，就看见卡米尔独自站在校门旁，帽檐压得很低，似乎在等人。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蓝眼睛在晨光中格外锐利。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卡米尔不是那种会随便站在校门口等人的人。他在等我？

果然，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校园深处，步伐不紧不慢，刚好让我能跟上，又不会显得我们是一起的。这种谨慎到极点的行为方式，正是卡米尔的风格。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卡米尔带着我穿过几条僻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一处几乎无人经过的角落。这里被高大的灌木丛包围，远离主要通道，安静得能听见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雷狮大哥让我转告你，"卡米尔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他不会再来打扰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狠狠击中胃部。我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卡米尔的目光在我胸前停留了一瞬——那里，钥匙的轮廓在衬衫下若隐若现。"但是，"他继续道，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你改变主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递给我，"打这个电话。"

我颤抖着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卡米尔的，触感冰凉。纸条上只有一串数字，没有署名，没有备注，简单得像是随手写下的草稿。

"只有一次机会。"卡米尔压低声音，目光警觉地扫视四周，"想清楚再打。"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拔如松，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是什么？一个求救信号？一次逃脱的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上课铃声突兀地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我慌忙把纸条塞进口袋最深处，快步走向教学楼。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但每次回头，都只看到匆匆赶去上课的学生。

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笑声不断。我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放下书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雷狮昨天去找帕主任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吵得挺凶的..."

"嘘！小声点！他弟弟就在前面..."

我的背脊瞬间绷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课本边缘。他们说的"吵得挺凶"是什么意思？雷狮和帕维特到底发生了什么？

"帕洛斯。"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班主任林老师站在我桌前，眉头微皱，"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我...我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有点没睡好。"

林老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医务室休息。"她顿了顿，"对了，帕主任让我转告你，放学后直接去他办公室。"

我的胃部猛地一沉。帕维特为什么不让卡米尔告诉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好...好的。"我艰难地应道，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一整天的课程，我都心不在焉。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口袋里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坐立不安。卡米尔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再打..."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同学们迅速收拾书包，有说有笑地离开教室。我慢吞吞地整理着书本，拖延着去帕维特办公室的时间。

"帕洛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让我的动作瞬间僵住。

帕维特站在那里，西装笔挺，面容平静。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看起来温和而儒雅。但我知道，那只是表象。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此刻一定冰冷如刀。

"哥..."我小声叫道，声音细如蚊蚋。

帕维特走进教室，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我面前停下，伸手整理了一下我歪掉的领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怎么这么慢？"他低声问，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我胸前的钥匙，"在等什么人吗？"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口袋里的纸条仿佛突然变得滚烫。"没...没有。"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有点累。"

帕维特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探向我的口袋。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要发现纸条了！卡米尔给我的唯一机会，就要这样——

"手机给我。"帕维特命令道。

我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颤抖着掏出手机递给他。帕维特接过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我的生日——然后翻看着通话记录和消息。

"很好。"片刻后，他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机还给我，"走吧，车在外面等着。"

我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他走出教室。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们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帕维特走在我前面半步，背影挺拔如松，每一步都精准而克制，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我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

"帕洛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今天有人找过你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卡米尔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没有。"我小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

帕维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实性。片刻后，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颧骨。

"记住，"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却让我浑身发冷，"无论谁对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捏得我脸颊生疼，"只有哥哥是真心为你好的。明白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眼眶发热。

帕维特满意地笑了，松开手，继续向前走。我跟在他身后，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安静而顺从。

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帕维特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我上车。就在我弯腰准备坐进去的瞬间，余光瞥见校门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雷狮。

他靠在摩托车上，双臂交叉，紫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佩利站在他旁边，金发在夕阳下格外醒目，正对着我们的方向龇牙咧嘴。而卡米尔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定着帕维特的一举一动。

帕维特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他故意抬手，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温柔得近乎炫耀。然后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说："看来他还是不死心啊。"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雷狮的表情从愤怒转为一种更加可怕的平静。他直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失望和鄙夷如同实质的刀刃，将我刺得千疮百孔。

然后，他转身跨上摩托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佩利怪叫一声，连忙跟上。只有卡米尔停留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开。

"上车。"帕维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语气中的愉悦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命令口吻。

车内的空气冷得刺骨。帕维特启动车子，驶离学校，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得可怕。我缩在副驾驶座上，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胸口那把钥匙沉甸甸地压着，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口袋里的纸条，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卡米尔的话在耳边回响："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再打..."

我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只囚鸟，究竟还有没有勇气，再次尝试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