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的手猛地一僵,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荒草间。
他望着方才影子消散的地方,那里曾是月奴的闺房,窗台上该摆着她最爱的瓷娃娃,墙角该堆着她没绣完的帕子。

心口的恨意与思念猛地冲撞在一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想……如何能不想。
日日夜夜都想,想再听她喊一声“哥哥”,想再着她笑起来弯成月牙的眼睛。
那颗没收下的蜜糖,终究成为了他心中的伤,午夜梦回,他总能听到月奴问他:“哥哥,死会很疼吗?”
可他更怕。
怕看到她残魂的模样,怕她记得那场大火的痛苦,怕她怨他当年没能护住她。
他反手将玉昭的手握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染的草屑,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散的颤抖:“想。”
一个字,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夜风穿过残垣,带来远处隐约的钟鸣。
玉昭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踮起脚火,像方才在屋顶那样,用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下巴,只是这一次,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安抚。
以恨意为生的灵,偏偏生出了不该有的情丝。
以至万劫不复,却死而不悔。
玉昭深吸口气,闭上眼将灵力缓缓导出。
淡蓝色的微光从她掌心漫开,像撒了把碎星子,顺着荒草间的缝隙渗进泥土里。
灵核传来熟悉的隐痛,她咬着唇没作声,只将藏海的手牵得更牢。
她将这暖意裹着他的气息,告诉那缕小魂,哥哥在这里,很安全。
风声忽然停了。
断墙后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是有小兽在草里挪步。
藏海的心跳瞬间堵在喉头,他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荒草。
他总想起最后见她的模样,扎着双丫髻,手里攥着半块给他的桂花糖,“哥哥,吃糖。”
那块被打翻的糖,成了他的梦魇,一遍一遍凌迟他,剥夺了他最后的甜。
十年前的画面翻涌而上:火舌舔舐廊柱时,他在密道里听见月奴的哭喊,“死会很疼吗?”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噼啪的燃烧声吞没。
“哥哥?”
一声怯生生的唤,轻得像风拂过花瓣。
荒草分开,个小小的影子慢慢显出来。
梳着歪歪扭扭的双丫髻,蓝底红花花的外套沾着灰,裙摆上还留着烧焦的痕迹。
她垂着头,小手绞着衣角,正是十年前那个七八岁的月奴。
藏海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又在下一瞬猛地烧起来。
他想上前,脚却像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虚影抬头,露出张苍白却依旧圆圆的脸,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月奴看见他,往后缩了缩,又很快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哭腔:“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藏海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几个颤抖的单音:“月....月奴。哥哥对不起……你”
玉昭悄悄松了手,退到两步外,灵力依旧源源不断地送过去,护着那缕随时会散的魂。
她看见藏海的肩膀在抖,看见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哭出声,心里又酸又软。
月奴却忽然鼓起勇气,小跑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眼里的泪珠子滚下来,砸在虚虚的衣襟上:“哥哥,我没告状。”
藏海猛地一震,他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将那团虚影紧紧拢在怀里。

藏海“哥哥知道…哥哥知道。”
明明什么都抱不住,却能感觉到那缕魂带着微温,像当年她赖在他怀里撒娇时的温度。
他的眼泪砸在荒草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像受伤的兽。
藏海“是哥哥不好……”
他哽咽着,一遍遍地说。
藏海“哥哥没护住你…是哥哥错了.....”
月奴的影子在他怀里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拍他的背:“哥哥不哭,哥哥,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呀,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她抬头,看见藏海泛红的眼睛,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哥哥,狗剩哥哥他让我告诉你,他很好,很幸运能成为爹娘的孩子。”
“哥哥,我要走啦,我要先去找爹娘啦,玉昭姐姐的光快撑不住啦。”
玉昭在一旁轻轻“嗯”了一声,灵力的消耗让她指尖发颤,眼前有些发晕。
月奴最后看了藏海一眼,小手用力挥了挥:“哥哥要好好的,跟玉昭姐姐一起,别再想我啦。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时,那团虚影化作点点荧光,像撒落的星子,渐渐融进夜色里。
最后一缕暖意消散时,藏海仿佛还能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哥哥再见”
他僵在原地,怀里空荡荡的,只有晚风带着桂香的余温。
玉昭走过来,蹲下身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他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却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绝望的冰冷。她能感觉到他的颤抖渐渐平息,只余无声的哽咽。
玉昭“她没怪你。”
玉昭轻声说,指尖抚过他湿透的鬓角。
玉昭“她一直都知道,你很爱她。”
藏海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望着月奴消散的方向,那里的荒草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刚刚跑过。
藏海“嗯。”
他应着,声音还有些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清明。
藏海“我们回家。”
这次,他没有再回头看那片废墟。
玉昭的手被他紧紧攥着,掌心的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混着月光的清辉,照亮了脚下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