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衙的钟鼓声刚过,藏海踏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走出钦天监,袖口还沾着御书房的檀香。
刚转过街角那棵老榆,就见个青衫小厮候在树下,见了他便躬身:“藏大人,侯爷有请,说府里备了新茶。”
藏海捏着袖中星图残页的手指紧了紧。这“新茶”,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问责的由头。
心口微颤,玉昭的虚影在他耳畔轻笑,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玉昭“这‘新茶’烫得很,怕是要燎着你的旧情。”
藏海不动声色的瞥那月白的身影一眼,随后望着远处渐沉的日头,慢悠悠道:
藏海“今日钦天监还有几份星轨图未校完,烦请回禀侯爷,晚些再去叨扰。”
小厮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却也不敢强请,只得应了声“小人候着”,便垂手立在树影里。
这一拖,便拖到了暮色四合。
玉昭见他立于灯笼铺子,磨磨蹭蹭地从铺子里买了盏竹骨小灯笼,忍不住调侃:
玉昭“藏大人,如今倒学起市井无赖的拖延功夫了? 平津候府的门槛,就这么难迈?”
玉昭的灵体却已悄然落在他身侧,实体化的指尖轻触灯笼穗子。
藏海点亮灯笼,暖黄的光晕在他眼下投出浅影:
藏海“早去晚去,这关总得过。晚些去,至少能多看会儿天朗气清。”
他提着灯笼往侯府方向走,灯笼穗子随着脚步轻轻晃。

藏海“阿昭你说,侯爷此刻该在练剑,还是在摔茶盏?”
玉昭的笑声像风拂玉磬,只在他心底漾开:
玉昭“依我看,是在等你自投罗网。”
藏海摇了摇头,露出浅笑。
……
平津侯府的朱漆大门在夜色里透着沉肃。
刚进内院,霍霍剑风已扑面而来。
月光下,平津侯劲装翻飞,长剑卷起银亮弧光,剑气扫得梧桐叶簌簌落。
藏海站在月亮门旁,心口的玉灵忽然微烫,似在预警——
平津侯手腕一翻,剑光如电直刺而来,却只挑断他手中灯笼绳,灯笼坠地,烛火挣扎两下便灭了。
“藏海,你好大的胆子。”平津侯收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水珠顺着剑峰滴落,眼底寒意森然。
“你妄议国运,蛊惑人心,你这分明是要本侯死啊,傅之松该受的天谴,你倒替他求来了防汛的旨意——你忘了自己是谁府里出来的人?”
藏海急忙屈膝跪下,青砖凉意透过衣料渗上来,心口的玉灵轻轻震颤,细微薄冰抵在膝盖,给他支撑:
藏海“小人不敢忘。侯爷栽培之恩,藏海时刻铭记。”
“铭记?”平津侯冷笑一声,剑尖挑起他散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
“铭记到去陛下面前,打本侯的脸?傅之松若能借这场雨稳固西北,你可知本侯在朝堂要多被动?”
藏海“侯爷息怒!”
藏海额头抵着砖地,声音带着急切。
藏海“小人种种行为并非为傅将军,实为侯爷着想! ”
平津侯将剑抵在他脖颈,冷冷道:“你倒说说,你是怎生为本侯着想的。若说不出道理,本侯就将你头颅提去大理寺,先除家贼。”

藏海“侯爷,此雨若成溃堤之祸,百姓遭殃事小,朝野必追责护堤不力者。”
藏海“傅将军若倒,朝堂权力失衡,侯爷虽暂得势,却难免引陛下猜忌。”
藏海“且西北大雨定成大汛,若侯爷能提前通知百姓撤离,减少伤亡,让朝廷止损,皇上必会嘉奖侯爷,侯爷在朝中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
藏海“若是小人学艺不精,最后天象不应,侯爷也可提小人的头向皇上陈情,是小人擅自做主,与侯爷没有干系。”
藏海“小人斗胆禀报‘大凶’,劝陛下防汛,实为替侯爷避这无妄之灾啊!”
平津侯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剑却更进一寸,藏海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了。
“你是本侯府上出去的人,你对了,本侯固然有功,但是你错了,就是本侯错了! 本侯在朝中的根基,还不需要你担做主张。”
玉昭眸色渐深,死死盯着那番血色,指尖凝出冰雾止血,她在藏海脑海不满道:
玉昭“早说了,让我了结他。”
藏海指尖抚过衣襟,安抚暴怒边缘的玉灵,随后他拱手道:
藏海“其实小人还有一件事,隐瞒了侯爷。但此事只能说与侯爷一人听,还请屏退左右。”
平津侯挥挥手,一时之间,庭院中只剩下平津侯和藏海二人。
“说吧。不过说之前最好想清楚,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
藏海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藏海“小人那夜观星象,不仅看到了西北有大汛之兆,还看到了一样更严重的天象——”
藏海“丑土当运而月亮与岁星同现胃、昴、毕三个星宿,除了主大讯,还主——将星陨落。”
平津侯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剑峰水珠“啪”地砸在地上,他盯着藏海低垂的头顶,喉间动了动。
藏海观星的本事他最清楚,将星陨落这四个字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