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夜色暗涌。
鹿童叩响申公豹的房门,房内烛火即刻就灭了。“你…回去吧……你再来……我就将此事……禀告大师兄。”
禀告无量仙翁?
他敢吗?一个说话都费力的结巴?
鹿童指腹细细拭过,腰间鹿角弓上的弓梢,一根倒刺,戳进了肉里,看着指上的殷殷血珠,鹿童就觉得可惜,今天晚上,他若是闯进去,把这血点在申公豹的额头中间,算不算是两人的情疤呢?
想到这,他心底就松泛了,
“既然,师叔今日不愿,那我明日再来!”
他双手负后,刚迈开步子。就听见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传来打砸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申公豹的愤怒和发泄。
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当年,他也是用雷公鞭抽过自己的,鹿童眼底的情愫如薄冰慢慢在消融, 他将束发的金带扯下,攥在掌中,抬手扬起就是一地碎布。
先撩者贱,这怪不得他。
早起,申公豹没有留在房间内用饭,他难得回玉虚宫,可惜仙厨只给他留了一碗白粥。
申公豹瞪大了眼,看了眼身旁往他碗里瞅的玉虚宫弟子,兀自提高了音量,“提升……修为要紧……自当戒荤戒腥。”
身后的弟子们都两两三三地捂着嘴笑话他,
装模作样。
今非昔比,以前他是捕妖队的队长。
现在,十二金仙之一,已是太乙师叔。
一只假模假样豹子精,师尊都看不上他,孤僻结巴,看着就烦。
鹿童在旁边看着,也不上去阻止,这么多年了,申公豹还是这副德行,喜欢强撑着玉虚宫师叔的面子。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讨厌某人这个样子多一点,还是爱极某人这副可怜倔强的劲儿,越想看,就越痒,越痒,就越想抓,申公豹是他身体溃烂的皮肉,不抓到血肉见骨,不得痛快。
鹿童压抑着,“师叔,昨天晚上睡得香吗?”一丝阴凉的笑,钻进申公豹的耳朵里,申公豹心口气血翻涌,胸前的雷公片发出微微的颤音。
难得,想在玉虚宫跟自己动手吗?
申公豹是嫌恶他,看着他额头的金纹,想反抗,又瞬间失了勇气。
虽然,人前人后鹿童喊他一声师叔,
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玉虚宫的尊卑里,他从出生便带着原罪。
没有家世背景,没有仙友往来,只能勤加苦炼,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乞怜,在玉虚宫最低等的弟子都敢喝酒,可他不敢。
因为没有退路,别人跌下去有人撑着,自己跌下去只能在这摔得粉身碎骨。
他推开了鹿童。
鹿童也不言语,却把昨天晚上在申公豹门前撕碎的布片,塞进申公豹的腰带里。
申公豹抬手想阻止,他却指尖一翻,捏住申公豹的手腕。
看着他犯了结巴一脸着急地说不出话来,这样急躁忸呢的男人,要是能温柔顺贴他的毛,是先让他哭,还是先让他笑呢。
“师叔,师侄知道你的秘密。”
玉虚宫的床榻容不下两个成年男子的形体,申公豹早已红透了的脸,没想到修炼千年,他竟然还是个没有过房事的老豹子。
“你…你…怎么会是个……”
“嘘……不能说出来……”鹿童斜靠在申公豹怀里向他撒着娇,他脖颈处的毛,刚才都被自己咬掉几块,鹿童有些心疼,涌起眼泪问申公豹,“师叔,你疼不疼?”
申公豹被他一时哄得不知道是该怎么办,
只能闭着嘴,摇了摇头。
“不疼吗?”
鹿童嘟起嘴,朝着申公豹胸肉就是一口,抬起眼来问他,“师叔这样疼不疼啊?”
申公豹皱着眉头,眼前有一只受伤的小鹿,长得金色鹿角,一头长发扑在自己怀里,嘴唇上染着自己的血。
苍白的脸虚弱地好像要死掉。
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渡渡气?
鹿童两只手也越发把申公豹缠紧了,只一味盯着他,不说话,申公豹心中的柔情一瞬而逝,现在只想打退堂鼓,“睡……吧……”
他把被子往上提,把鹿童在怀里裹紧了,就往枕头上倒。
鹿童却趁机缠着他,温热的唇肉里,他的舌头像刀片划过申公豹的舌下,甘甜的血在两人口齿中流转,申公豹终于发怒,将鹿童身上剥了个干净。
动静太大,床幔的浮纱全都震散开,层层叠叠。
申公豹这么多年的修炼,功亏一篑。
自从和鹿童有了那层关系以后,申公豹也没觉得自己被照顾到哪了。唉,还得每天晚上夜深人静地熬着不睡,等他来,给他脱鞋,打洗脚水。
卖身所换来好处,以后可以不受玉虚宫的查岗,自己到东海教敖丙更方便。
在人前鹿童依旧是清冷高贵的捕妖队队长,一到晚上,就会缠着申公豹,也不嫌他烦,就窝在他怀里,听他磕磕颤颤说自己当年收妖时的威风,这是最好的安眠曲。
除了在申公豹的怀里,
鹿童在玉虚宫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
作为瑶池旁的一只金鹿,他身上背负着洗刷母族被贬下界的耻辱重担,他生来异象,可为男女,被族长送给无量仙翁当坐骑,但仙翁身旁已有鹤童,他被迫只能为男相。
他第一次撞见申公豹的时候,是申公豹最狼狈的时候,他率领捕妖队,屠尽黄狐一族,才有了进入仙门的资格。
可却不知何故与一个下品弟子发生殴斗,而被惩罚在玉虚山山顶之上,接受雷霆十八鞭。
鹿童原本以为他完了,可没想到,他竟然扛住了雷霆。
还得益领悟雷霆之力,有了法器雷公鞭。
申公豹那时在玉虚宫也算是一个人物了,人人都瞧不起他,人人却也嫉恨他,每到大考众人拉关系,走后门,申公豹只顾低头修炼。
自从他来到玉虚宫,
师父口中众人勤勉的榜样,就再也不是他鹿童。
西周三仙洞出了一只大妖,他故意把申公豹留在队伍最后,让他收尾,谁知自己反遭受了众妖的暗算,眼看弟子们纷纷倒下。
他扬起鹿角弓,瞬间,天上人间尽是金色暴雨。
可身后却传来妖兽怒吼声,妖气斩断他耳边的垂发,他刚想躲闪,妖兽却倒在他身侧。
申公豹得意地看着他,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炙热与嚣张,“师侄……我救你一命,你要怎么报答我?”
鹿童这么多年虽化为男相,听到如此挑逗的话,还是忍不住心神颤抖,他只能侧过脸,怕自己露出端倪。
申公豹却以为他是怂了,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他竟然用雷公鞭抽了一下鹿童的屁股,放纵的调戏,“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以后你可是我申公豹的人了。”
最近这段时间无量仙翁在闭关,他和申公豹过得也越发像人间的小夫妻了,有时放纵到深处,申公豹也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伏低做小,多哄着鹿童。
今晚,确实怎么也哄不过去。
他给敖丙做的小龙雕像,被鹿童发现了,鹿童冰冷着脸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他已经很不满,最近申公豹去东海炼狱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的又越来越晚。
他脚边的洗脚水都凉透了。
“你莫要生气……下次我一定早些回来……”申公豹低眉耷眼,不敢看鹿童。
鹿童嘴角森然,“师叔,你是不是有了亲徒儿,就不要我这个师侄了?”
“不……不是……我…”申公豹不仅是结巴,连话也说不好了。像是舌头也不听使唤,他和鹿童这尴尬的身份,他该怎么解释?
鹿童当然暗自跟过申公豹去东海炼狱,
看他收的是个什么徒弟?
他悄悄地藏在礁石后面,那是一条稚嫩的幼龙,化作婴孩模样,头上还长着两只角,申公豹教他呼气打坐,他却能把自己呛住了。
申公豹把他从海里捞起来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
眉梢眼角都是怜爱。
鹿童一用劲,礁石就裂开一段,和申公豹睡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躺在他臂弯里,都是自己三求四请的,他才肯哄睡。
新愁旧怨,鹿童手中的雕像就碎成了渣屑,眼看给自己敖丙辛苦雕的生辰礼就这样生生没了。
申公豹也在不忍着,跳起来就指着鹿童,“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师叔,真的舍得吗?”鹿童盯着申公豹眼底哀怨又凄迷,气势上却在步步紧逼。
申公豹看着他,又看了看床榻上面凌乱的床被,他不敢,他也动不了手。
自己和鹿童,自家师侄这究竟是怎么一笔账?
他只能落荒而逃,跑了。
足足一个多月,申公豹没有再回玉虚宫。
鹿童先忍受不了了,没有申公豹,他似乎已经不能再接受玉虚宫寂静漫长的打坐。
他身上有一团火,要发泄给申公豹。
他屏藏身上气味,看到小龙睡得正香,申公豹正在一旁拍他哄睡,本来说好是来讲和的,现在只有妒火中烧。
他直接现出身形,申公豹眼前金光一划,再睁眼。
鹿童就将敖丙抢在手中。
“鹿童……你要干什么……切莫伤他!”申公豹怒斥鹿童,师侄在他身上怎么作都可以,但不可伤及旁人。
鹿童听他呵斥心中越发酸楚,自己就算把他身上咬的鲜血淋漓,他也没对自己说个不字。
他将袖中硬物抵在敖丙喉咙上,“师叔,如果我就要杀了他呢?”
申公豹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鹿童满意地扬了扬下巴,
“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你杀了我?!”
他佯装要对敖丙动手,瞬间,雷公鞭就直击鹿童的心窝,他没有任何防护,以血肉真元之身受创。
申公豹从鹿童怀中夺回敖丙,硬物也从鹿童袖中掉落下来,那不是什么利刃,而是一个崭新的敖丙的雕像。
鹿童口吐鲜血。
在倒地的时候,泪眼婆娑里,
他看见一个人影疯狂地奔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