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关心

深沉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飞驰的汽车。林瑶握着方向盘，指尖冰凉。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丝毫照不进她此刻沉重的心绪。

胡小雯那张苍白惊惶的脸，琳达忧心忡忡的眼神，还有那个监控录像里如同鬼魅般飘忽的黑影……所有的画面在她脑中交织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吞噬。那个“只恐吓不伤人”的巨大疑团，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手机屏幕在副驾驶座上突兀地亮起，发出幽幽的蓝光，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林瑶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顾楠。

她将车缓缓停在路边划线的停车位，深吸了一口气，才拿起手机点开信息。

「伤口怎么样了？换药了吗？」 文字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切。

「还有，之前说的‘彗星’，什么时候有空？那颗彗星，不会等太久。」

林瑶的目光落在“彗星”两个字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那片只属于“我们”的、真正的星空……那是几天前，在急诊室冰冷的灯光下，他对她许下的承诺。一个带着伤痕、疲惫不堪的她，竟然也能被邀请进入那片纯粹的、远离尘嚣的星光之下吗？

她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仿佛要将那里积聚的沉重压力揉散。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翻阅那些血腥威胁信时带来的冰冷触感，鼻尖仿佛还能嗅到胡小雯新住处里弥漫的、挥之不去的恐惧味道。眼前是好友惊惶无助的脸，耳边是那个“黑影”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庞大更危险的阴影。

她怎么敢？怎么敢在这种时候，放任自己去触碰那片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的星光？胡小雯的安危悬于一线，那个躲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吐出更致命的信子。她肩上扛着的，是好友的身家性命和职业生涯，容不得半点分心，更容不得一丝软弱。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落下，敲出几个疏离而公事公办的字符：

「谢谢关心，伤口无碍。最近手头案子比较棘手，需要集中精力处理。画展的事，恐怕要过段时间了，抱歉。」

信息发送出去，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因为顾楠的关切而短暂升起的微暖，迅速被更庞大的冰冷现实覆盖。拒绝他，像推开一扇通往安宁的门，门后是她渴望的光，可门内，是她无法卸下的责任和步步惊心的战场。

手机很快再次震动。

「好。注意安全，好好休息。」顾楠的回复很快，没有追问，没有不满，只有简短的七个字。可林瑶却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此刻可能微蹙的眉头，和他眼底那份了然又带着一丝无奈的深邃。

“注意安全”…… 这四个字，在今晚的语境下，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他知道什么吗？还是仅仅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林瑶甩甩头，不再去想。她重新发动车子，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和顾楠的身影，暂时封存在车窗外流动的夜色里。

回到自己冷清的公寓，林瑶连灯都懒得开全，只打开了玄关和卧室的一盏小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空旷寂寥。她机械地洗漱，换上柔软的睡衣，将自己重重地摔进床铺里。

柔软的床垫承托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大脑却像一台过载的机器，轰鸣着不肯停歇。

胡小雯惊恐的眼神在眼前晃动。那个包裹严实的黑影在监控画面里鬼魅般移动。打印纸上那些扭曲恶毒的字句和血腥的图片交替闪现。琳达忧心忡忡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他/她好像知道监控的位置…好像知道我们的作息…”

“只恐吓不伤人…”

“为了毁掉你…”

“所图非小…”

这些冰冷的结论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神经。幕后黑手是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毁掉胡小雯的星途？还是有更深层、更可怕的图谋？娱乐圈的倾轧？竞争对手的恶意？还是……某种她尚未触及的私人恩怨？每一个可能性都像一团浓雾，遮蔽着前方的路，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纷乱的思绪中，另一个身影却固执地穿透迷雾，悄然浮现。

顾楠。

他扑过来时宽阔坚实的后背，挡开飞溅玻璃的决绝。

他手腕上那条在混乱光影中一闪而过的、带着小银铃的手链。

他平静地说出“只有我们”时，眼底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彗星”。

还有刚刚那条信息里，简短的、却沉甸甸的“注意安全，好好休息”。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密而尖锐的酸胀感。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几乎盖过了对胡小雯案件的焦虑和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是渴望靠近的灼热？还是害怕触碰的刺痛？抑或是……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委屈和无力？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枕头下那个小小的、冰凉的硬物——那颗被她珍藏多年的银铃铛。指尖摩挲着它光滑冰凉的表面，仿佛能从这冰冷的金属里汲取一丝虚幻的慰藉。她的铃铛，和他的手链上的那颗……会是一样的吗？这仅仅是一个巧合，还是……连接着他们早已遗忘的、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如果他真的在那么早以前就“看见”了她所有的狼狈……那他此刻的靠近，是怜悯？是责任？还是……一种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疲惫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眼皮也重若千钧。可思维却异常活跃，像脱缰的野马，在胡小雯的危险、顾楠的谜团、自身的卑微和那个巨大疑团的深渊之间疯狂奔突。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短暂流动的光斑。她睁着眼，望着那片模糊的光影变幻，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包裹严实、行动诡异的黑影，也仿佛看到了顾楠站在一片璀璨的、真实的星光下，朝她伸出手……

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撕扯。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无声流淌。床头柜上电子钟的数字，在黑暗中默默地从“01:47”跳到了“03:22”。

林瑶依旧了无睡意。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灼烤。胡小雯的安危，顾楠的邀约，铃铛的秘密，自身的挣扎……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漫漫长夜里发酵、膨胀，将她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动弹不得，也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