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老杏树又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我蹲下身捡起一片,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总在树下等你的春天——那时你校服口袋里装着偷摘的杏儿,说“等花落了,就能吃酸甜的果子”,而如今掌心的花瓣轻得发颤,像极了抓不住的少年时光。
一、春信里的褶皱时光
记忆中的春天总带着清甜的涩。早读课上,你把课本竖成屏风,偷偷在草稿本上画我的侧脸:扎歪的马尾、咬笔时翘起的嘴角,还有校服第二颗总扣错的纽扣。我假装没看见,却在放学后把那张画夹进了日记本,让墨香和着杏花的甜,在纸页间酿成了秘密。
你说春天是该奔跑的季节。于是我们逃了体育课,躲在操场角落看蚂蚁搬家。你摘了片三叶草别在我发间,说“找到四叶草就能许愿”,而我盯着你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忽然希望时光能停在这个带着草香的午后——那时我们不懂“时光易逝”,只觉得春天会永远住在校服的褶皱里,连风都带着没心没肺的暖。
可春天终究是会走的。毕业那天,你把攒了三年的杏核装在玻璃瓶里送我,瓶身贴着歪扭的字:“等你种出杏树时,我应该能考上你说的北方大学了吧?”夕阳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脚边,像句没说完的告别。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为何只许春回去”的怅惘,早在你转身时,就藏进了杏花纷飞的暮春里。
二、年轮里的春之私语
多年后在异乡看见杏树,忽然懂得春天的残忍——它总在最热烈时退场,却把满树的回忆,酿成了心头的朱砂痣。就像此刻我摸着办公桌上的玻璃罐,当年的杏核早已发了霉,可罐口的三叶草书签,却还留着十七岁的温度。
你说过“春风若有怜香意”,可春风最是无情。它吹老了杏树的枝桠,吹皱了母亲眼角的纹,吹散了当年在树下追着花瓣跑的少年。去年清明回家,看见老杏树被砍了枝桠,树桩上缠着新生的绿藤,忽然想起你曾说“树老了会发芽,人老了呢?”——那时我笑你多愁,此刻却在树桩的年轮里,看见自己走失的春天。
但春风也并非全是薄情。昨夜路过小区花园,看见个扎马尾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找四叶草,旁边的男孩举着片杏花瓣跑:“给你!像不像你画的蝴蝶?”他们的笑闹声撞进耳里,忽然觉得时光在这一刻轻轻震颤——原来春天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副模样,在新人的眉眼间,在旧物的褶皱里,继续着永不落幕的轮回。
三、渡口边的春信重逢
深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我在便利店躲雨,看见玻璃上的雾气里,映着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像极了当年在杏树下等我的你。他转身时,校服口袋里掉出颗水果糖,滚到我脚边,糖纸在水洼里发着光,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你塞给我的、橘子味的甜。
“要帮忙吗?”少年的声音带着青涩的暖,弯腰捡起糖纸时,指尖划过我掌心的茧。我忽然想起你说过“大人的手该是光滑的,像春天的嫩叶”,而此刻我的指尖,早已被岁月磨出了细纹。可当少年把糖塞进我手里时,包装纸的脆响里,分明藏着和当年一样的、春天的温度。
雨停时,少年跑向远处的同伴,校服外套被风吹起,像只想要展翅的蝶。我捏着那颗糖站在路口,忽然懂了:“不容我再少年”的,从来不是时光,而是藏在心底的、对“失去”的执念。就像老杏树每年都会开花,哪怕枝桠不再繁茂,可每片花瓣里,都住着无数个曾经的春天——只要我们愿意低头,就能在时光的渡口,遇见属于自己的、永不褪色的春信。
尾声:写给春天的未竟诗
暮色漫上来时,我在日记本里夹了片新落的杏花瓣。纸页间的旧画早已泛黄,可画里的少女和少年,却依然在杏花树下笑着,像从未被时光吻过。忽然想起你曾说“春天是首写不完的诗”,此刻终于懂得,这首诗的韵脚,从来不是“留住”,而是“记得”——记得杏花落在校服上的重量,记得少年递来糖时的慌张,记得那些在春天里疯长的、关于“永远”的幻想。
如今我不再追问“为何只许春回去”,因为我知道,春天从未真正离开。它藏在母亲新晒的棉被里,藏在孩子追着花瓣跑的笑闹里,藏在每个“忽然想起”的瞬间里——就像此刻掌心的糖纸,哪怕褪了色,依然能让我想起,那年春天的风,曾怎样温柔地,吹过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的,整个世界。
起身时,窗外的杏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我忽然听见时光的私语:所谓“再少年”,从来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在岁月的褶皱里,永远为当年的自己,留一片不会凋零的杏花林——那里有永不褪色的笑,有没说出口的喜欢,有对世界永远新鲜的好奇。如此,便是对春天最好的辜负,也是对时光最温柔的重逢。
愿你我都能在每个春天来临时,轻轻对自己说:“你看,那年的杏花又开了,而我心里的少年,从未曾走远。”